麻烦来得比预想更凶。
天去镇上卖柴,刚走到街口就被信爹堵个正着。
马鞭抽在他背上时,天没躲,直挺挺地站着,盯着信爹:“我会对信好。”
这话换来更狠的抽打,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染红了粗布褂子,像山丹丹开在了背上。
村里人围着看热闹,有人叹“门不当户不对,折腾啥”。
有人说“天这娃实诚,可惜了”。
信扒着墙缝看见这幕,指甲抠掉了块砖土,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黄馍,连气都喘不上来。
天被打后,有半个月没去河对岸。
信的帕子被信爹搜走,扔进灶膛烧了,灰烬飘出锅台时,像只死去的蚂蚱。
信开始绣嫁妆,绣鸳鸯时总扎到手,血珠滴在红布上,倒比绣线还鲜艳。
某个深夜,信听见院墙外有窸窣声。
她摸到窗边,看见天蹲在老槐树下,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正往墙上贴东西,是张用麦秆拼的画,两个小人儿站在河边,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个“信”字。
第三小节:月浸高坡,相拥如岩
八月十五的月亮把高坡照得像铺了层霜。信揣着连夜纳好的布鞋,趁家人睡熟溜出村。
六里地的黄土路,她走得脚底板发疼,却觉得每步都踩着棉花。
天说过,高坡上能看见石峁遗址的轮廓,像巨人在守护秘密。
天果然在。
他背对着她站在老柳树下,肩膀因后背的伤微微倾斜,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要伸进远古的岁月里。
“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转身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信把布鞋递过去,针脚里藏着半个月的泪。
天的手指轻轻抚过鞋面上绣的山丹丹,突然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带着黄土和草药味,结实得像城台子山的岩石,信把脸埋进去,终于敢哭出声,哭声混着风声,像相思泉在呜咽。
高坡十米高,百米见方,黄土里埋着不知多少代人的脚印。
天说:“石峁的人用石头筑城,咱用真心筑个家,行不?”
信没答,只把他抱得更紧,仿佛要融进彼此的骨血里,变成黄土里永不分离的两块石头。
远处的黑水城在月光里沉默,像在见证又一段被岁月铭记的故事。
老柳树的枝条拂过他们的头发,像在替两千多年前的季隗,轻轻拍着这对恋人的背。
风里飘来子长钟山石窟的香火味,混着延安旧址的黄土气息,仿佛连神明都在悄悄祝福。
第四小节:歌泣长夜,路向何方
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是块硬邦邦的红糖月饼,边缘都发了白。
“我娘留的,说十五得吃甜的。”
信咬了一小口,甜得发苦,眼泪滴在月饼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我给你唱个歌吧。”
天把她搂在怀里,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下钻出来。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
《信天游》的调子在高坡上荡开,混着风里的沙粒,像石峁遗址的石头在低语。
信跟着轻轻哼唱,想起寨沟遗址出土的陶罐,或许也曾盛过这样的歌声。
天又唱《兰花花》,唱到“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兰花花好”,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股不服输的劲,震得柳树叶“簌簌”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