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凌薇的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十年的雨夜轮回,一双执着的红舞鞋,戛然而止的比赛,老师背负的愧疚山峦…还有那一闪即逝的恶毒冰冷。她的目光掠过苏蔓手腕上那串价值不菲、水头极好的翡翠珠链,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苏老师,躲?躲到八十岁这鞋该转还得转。你怕它,是怕里头的东西?还是怕你自己心里头那道翻不过去的坎儿?真想把这顶‘疯了’的帽子摘了,就回去,回去亲自把它掀个底掉。今晚,我陪你走一趟。”

雨幕如同黑色的瀑布,疯狂冲刷着城市的骨骼。苏蔓的“蔓姿”舞蹈中心寂静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空旷得吓人。惨白的应急灯投射在巨大的落地镜上,反射出无数重诡异的、扭曲晃动的光影。苏蔓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凌薇胳膊的肉里,每一步都沉得像拖着铁链,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嗒!嗒!嗒!”的回音撞在死寂的四壁,敲得人心脏跟着一抽一抽。

推开最大那间排练厅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灰尘和水腥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激得人汗毛倒竖。苏蔓瞬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眼神直勾勾地钉在教室中央,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凌薇的目光穿透氤氲的冰冷水汽,清晰地“看”到了那景象。

教室正中央,一片惨白的灯光下,一双湿透了的、颜色暗淡肮脏的旧红缎面芭蕾舞鞋,诡异地悬在离地半尺的空中。鞋尖极其轻微地、僵硬地点着地面,正以一种机械而缓慢的节奏,无声地、固执地旋转着,划出一个个冰冷潮湿的圆。细碎的水珠不断从湿透的缎面上滴落,“嗒…嗒…嗒…”地砸在木地板上,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空气里流淌着不成调的、干涩卡顿的钢琴旋律,《天鹅湖》熟悉的片段此刻支离破碎,每一个音符都浸饱了湿漉漉的悲伤和未燃尽的怨火。一个同样湿透的、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少女虚影,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充满了偏执和不屈的哀伤,异常锐利,正随着那无声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决赛舞段里那几个标志性的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某种无声的呐喊。

“小…芸…” 苏蔓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气音,像破了的风箱,双腿一软就要往下滑倒。

凌薇向前一步,把苏蔓挡在身后。她的视线没有落在鞋上,也没有聚焦在旋转的虚影上,而是直直地刺向那团哀伤与怨火凝聚的核心,声音平静得像冰层下的水流:“你自己被困在这个湿冷的圈子里没日没夜地转,也非要拉着苏老师一起陷进来,陪你在泥泞里打滚?十年前那场没跳成的决赛,对你而言,真就比什么都重,重到把自己烧尽了变成灰,也要把怨恨的种子撒进别人的人生?”

小芸旋转的动作陡然一顿!那双深不见底的哀伤瞳孔瞬间锁定了凌薇,空洞瞬间被一种焚心蚀骨的怨毒点燃!无声的尖啸在凌薇脑髓深处猛地炸开,无数破碎的质问和咒骂疯狂冲撞——为什么?!凭什么?!那是我的光!我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