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的上海,黄浦江上汽笛长鸣,一艘德国远洋客轮缓缓驶入十六铺码头。甲板上,一位身着墨绿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凭栏而立,乌黑的短发被江风吹得微微扬起。她叫李秀英,二十五岁,上海滩赫赫有名的纺织大亨李鹤年的独女,刚刚结束在德国五年的留学生涯。
“小姐,老爷派车来接您了。”贴身丫鬟小翠轻声提醒。
李秀英点点头,目光却仍停留在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上。五年了,上海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她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皮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全是她在柏林工业大学机械制造系的笔记和资料,以及厚厚一叠关于德国表现主义电影理论的研究手稿。
“秀英!”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李秀英转头,看见父亲李鹤年站在码头的贵宾通道处向她招手。她快步走过去,却被父亲身边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吸引了目光。
“这位是林氏机械公司的少东家林枫,你们小时候见过的。”李鹤年笑着介绍,“林公子听说你今天回来,特意来接你的。”
林枫微微欠身,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李小姐,久闻大名。听说你在德国学的是机械制造?真是令人钦佩。”
李秀英礼貌地点头致意,却在心里暗暗惊讶。父亲从未在信中提及过这位林公子,更没说过会有人来接她。这个安排,显然别有深意。
回程的汽车上,李鹤年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上海近来的变化,而林枫则时不时插入几句关于机械行业的见解。李秀英安静地听着,目光掠过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柏林那些棱角分明的建筑、黑白分明的光影、扭曲变形的银幕画面,与眼前这座东方巴黎的繁华景象在她脑海中交织重叠。
“秀英啊,”李鹤年突然话锋一转,“林公子家与我们李家是世交,他父亲林世昌有意与我们联姻。我看你们年纪相当,又都留过洋,应该很谈得来。”
李秀英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收紧。她早该想到的。五年的自由时光结束了,她终究要回到这个东方社会中既定的轨道上。
“父亲,”她轻声说,“我刚回来,还不想这么快谈婚论嫁。”
李鹤年的脸色沉了下来:“你都二十五了,再不嫁人,别人会怎么说?林家家大业大,林公子又一表人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枫适时地插话:“李伯父,李小姐刚回国,确实需要时间适应。不如这样,我们先从朋友做起,彼此了解后再做决定。”
李鹤年勉强点头,但李秀英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拒绝的决断。她知道,这场婚姻已成定局,所谓的“从朋友做起”不过是给双方一个体面的台阶罢了。
三个月后,李秀英与林枫的婚礼在外滩最豪华的华懋饭店举行。婚礼之盛大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各大报纸争相报道这场豪门联姻。新娘一袭由法国设计师量身定制的白色婚纱,头戴价值连城的钻石冠冕;新郎则身着剪裁精良的黑色燕尾服,风度翩翩。镁光灯下,两人交换戒指的画面被定格为1932年上海社交界最经典的瞬间之一。
然而,只有李秀英自己知道,当牧师宣布他们结为夫妻时,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宴会厅角落里那盏造型扭曲的枝形吊灯——那扭曲的金属线条多么像《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中那些令人不安的布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