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带着股铁锈的腥气,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这气味,沈槐再熟悉不过。每次踏进这座荒废多年的周家老宅,尤其在这暮春的雨天里,那若有似无、带着陈旧金属与焦糊味道的气息,便会悄然钻进鼻腔——像极了老照片里描述的、百年前战火硝烟的味道。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薄薄的工装外套,寒意却仿佛能穿透布料,直接渗进骨头缝里。
“沈老师,还进去吗?”身后传来拆迁队小张的声音,他举着把大伞,裤脚沾满了泥浆,“里面漏得厉害,再说这雨……”
沈槐没回头,只是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哀鸣,像是老人临终前的叹息。“我取点东西就走。”她的声音被雨声吞没了大半,听起来有些飘忽。
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在空旷阴森的前厅里晃动,掠过布满蛛网的梁柱,掠过墙角堆着的破旧家具。那些落满灰尘的太师椅、掉漆的八仙桌,在光柱里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像一群沉默的幽灵。最终,光柱定格在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上。箱子没上锁,蒙着厚厚的灰尘,半埋在杂物堆里,上面盖着块褪色的蓝印花布。
“听说这宅子以前出过事。”小张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声音压得很低,“我爷爷说,民国那阵子,周家少爷就在这儿被抓走了,说是通敌叛国。后来放没放出来不知道,反正这宅子就空了。”
沈槐的脚步顿了顿。她对周家的历史不算陌生,来之前做过功课。周逢春,生于1895年,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回国后主持设计了城里好几处地标建筑。1927年突然失踪,官方记载是“病逝”,但民间一直有各种传言。
她走过去,掀开蓝印花布。布料朽得厉害,一扯就碎成了布条。箱子是老式的樟木圆角箱,表面蒙着厚厚的灰尘,边角处能看到深褐色的木头纹理,带着种沉静的光泽。“没锁。”她伸手摸了摸箱子的搭扣,是黄铜的,已经锈成了绿色。轻轻一掰,搭扣就开了,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刚才那股铁锈味更甚,混杂着霉菌、旧纸张和樟木特有的香气。沈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等气味散了些,才重新凑近。箱底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几本书,还有一个硬壳笔记本。
她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拿出来。封面是深褐色的牛皮纸,边角磨损得厉害,边缘处已经起了毛。封面上没有名字,只有一行用毛笔写的小楷,颜色褪得很浅,不仔细看几乎辨认不出来:“癸亥年记”。癸亥年,1923年。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整栋宅子都跟着晃了一下,头顶落下几片碎瓦,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老师,我们得快点了!”小张的声音带着焦急,“王工说半小时后就开始拆外围了!”
沈槐把笔记本塞进背包,又快速翻了翻箱子里的其他东西。都是些旧书,大多是建筑类的,还有几本线装的诗集。她没时间细看,把箱子盖好,重新用蓝印花布遮上。
“走吧。”她背起背包,转身往外走。经过天井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院中央的那棵西府海棠。树很高,枝干虬曲,像只巨大的手爪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皮皲裂,布满了青苔,看起来已经枯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