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声滚过，雨点密集敲打着玻璃，书桌上摊开的《李太白全集》被窗外灌入的风掀起书页。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残留着劣质白酒辛辣的余味。桌角是摊开的论文稿《盛唐幻梦：李白诗歌中的空间隐喻》，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淹没原文。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提交截止：明日17：00”的刺眼提示。我烦躁地合上书，手指无意识划过冰冷的瓷质酒杯，残留的液体在杯底晃荡出微小的涟漪。疲惫如潮水般淹没意识，眼皮沉重地坠下。
“君非匣中镜，何故蒙尘久？”
陌生的清朗嗓音陡然刺破混沌。我猛地抬头，心脏狂跳，书桌对面，赫然端坐一人！窗外惊雷惨白的光瞬间照亮陋室，也照亮那人身影——素白宽袍如流云倾泻，随意披散，腰间悬着的酒葫芦随他举杯的动作轻轻摇晃，琥珀色的液体在粗瓷杯里荡漾。他剑眉斜飞，双眸亮如寒星，带着洞穿人心的笑意，正凝视着我。书桌上那本精装《李太白全集》竟变作一卷泛黄微卷的竹简，熟悉的油墨味被一种混合着酒香、墨香与淡淡尘埃的古旧气息彻底取代，沉郁而悠远。
“李…李翰林？”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锈蚀的铁片在摩擦。
他朗声大笑，笑声爽利如金石相击，震得简陋的斗室仿佛都在簌簌落尘：“翰林不过虚名耳！此间唯有酒徒李白！来，浮一大白！”他不由分说，将那只粗瓷杯推到我面前。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像吞下一道灼热的火线，奇异地烧尽了心底的惶惑与虚浮的疲惫，一股奇异的暖流从胃里升腾而起，四肢百骸竟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与畅快。
“好酒！”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酣畅。
“哈哈哈！酒逢知己，千杯亦少！”李白抚掌大笑，抓起案头我批注论文的毛笔——那笔杆竟不知何时变成了古雅的斑竹杆，笔尖饱满地蘸满浓墨，龙飞凤舞地在我摊开的论文稿（如今是粗糙的麻纸）上挥毫泼墨。墨迹淋漓处，非是论文，而是一首酣畅淋漓、墨香四溢的新诗！他口中吟哦，声调时而高亢如裂帛，时而低回如幽涧：
“醉眼不识青云路，错把长安作逆旅。匣中剑鸣久未拭，壁上琴尘几时拂？……”
他笔走龙蛇，字字句句如天马行空，恣意汪洋。窗外雷雨声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一轮硕大的明月悬于澄澈夜空，清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狂草、杯中残酒和我们身上，仿佛流淌的水银。我沉浸在他诗句构筑的瑰丽世界里，那些关于“空间隐喻”的干瘪术语，此刻在他舌灿莲花的吟诵下，仿佛被注入了磅礴的生命，化作眼前触手可及的琼楼玉宇、大漠孤烟、奔腾的江河与呼啸的山岳。
“妙！实在是妙！”我忍不住击节赞叹，胸中块垒似乎也随着这诗情酒意消散了大半，一种久违的纯粹快乐在血脉里奔涌。
李白搁下笔，笑意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小友亦解其中意？此间之乐，远胜案牍劳形否？”他举起酒杯，眼中星芒闪烁，“莫负明月，再尽此杯！喝到东方既白！”
酒杯再次相碰，清冽的酒液带着月光的凉意滑入喉中。就在这心神俱醉、浑然忘我之际，眼前的景象骤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扭曲、破碎！书桌、酒杯、窗外明月、甚至对面李白飘逸的身影，瞬间被一股无可抗拒的黑暗吞噬。身体仿佛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耳边只余下自己惊悸的狂吼在虚空中徒然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