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怒涛般袭来,眼前一片血红,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原来如此!原来那深入骨髓的、对“谋逆”二字的恐惧,对“大理寺狱”的噩梦,并非凭空而来!我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伏跪的姿态。原来我拼命想要“救”的人,恰恰是这大唐律法最无法容忍的存在!一个罪臣之后,一个本应永远夹着尾巴做人的贱吏,竟然在含元殿上,为另一个“狂悖逆臣”哭喊求情?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罪臣……李敬玄……乃……乃家父……”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伏在金砖上的双手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完了,一切都完了。不仅救不了李白,反而将自己也彻底葬送。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
“呵……”御座之上传来一声极轻的、辨不出喜怒的嗤笑,如同寒冰碎裂,“李林甫。”
“臣在!”权相立刻躬身应道。
“李太白狂悖失仪,然其名动天下,杀之恐寒士林之心。即日褫夺一切官身俸禄,逐出长安,永不得叙用!”
冰冷的旨意如同判决落下。逐出长安,永不叙用!对一生渴望“济苍生”、“安社稷”的李白而言,这无异于宣告其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比死亡更残酷的放逐!
“至于你,”那至高无上的声音转向我,淡漠得不带一丝波澜,“李慕白。身为罪臣之后,不思悔改,更于朝堂之上咆哮失仪,冲撞天颜……念汝年少无知,且供职秘书省尚属勤勉……”话语在此处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着即革去正字之职,杖二十,发还本籍,永不录用!拖下去!”
“革职……杖二十……永不录用……”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如同重锤,反复敲打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革职,意味着最后赖以生存的微薄俸禄和栖身之所彻底消失。杖二十……在这宫禁之中,二十廷杖足以让一个健壮男子骨断筋折,甚至毙命!永不录用,更是彻底堵死了任何卑微的希望之路。对于一个背负着“逆臣之后”烙印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宣判了社会性的死刑。
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金吾卫甲士如铁塔般出现在我身侧,冰冷的金属甲胄摩擦发出铿锵的死亡之音。他们的手如同铁钳,毫不容情地扣住我因绝望而瘫软的双臂,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骨头捏碎。身体被粗暴地提起、拖拽,双脚无力地蹭过光滑冰冷的金砖地面。在被拖出大殿侧门,光线骤然昏暗的瞬间,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不顾一切地扭过头去。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穿过冰冷的蟠龙柱,穿过那令人窒息的肃杀空气,死死地投向大殿中央那个即将被命运巨浪吞噬的、孤绝的白色身影。
李白!他也正看着我!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震惊或困惑,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般的沉静。那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穿透权力的威压,精准地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对我愚蠢举动的责备,没有对自身命运的恐惧,反而……反而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和……悲悯?像一位早已勘破世情的智者,注视着在红尘苦海中徒劳挣扎的迷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