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重逢
民国三十七年，沪城。初秋的梧桐叶刚染上浅黄，就被一场连绵的秋雨打落，湿漉漉地贴在西区的柏油路上。百乐门的霓虹在雨雾中晕开暧昧的光晕，与街头巡逻士兵的刺刀寒光交织，像极了这座城市的两面——一面是纸醉金迷的浮华，一面是风雨欲来的肃杀。
沈念之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铜扣。车窗外， main street的商铺大多拉下了卷帘，只有零星几家洋行还亮着灯，橱窗里的留声机正播放着周璇的《夜上海》，旋律在雨丝中飘散，带着几分虚幻的温柔。
“先生，顾家公馆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念之整理了一下笔挺的中山装领口，推门下车时，冰冷的雨丝立刻打在脸上。他抬头望了眼眼前这座挂着红灯笼的欧式洋楼，檐角的铜铃在风雨中轻响，像是在为这场注定不平静的晚宴敲打着前奏。
今晚的晚宴名义上是为欢迎新任财政部次长，实则是当局高层的秘密聚会。沈念之作为军政部二厅的参谋，负责记录会议内容——这是他潜伏身份赋予的便利，也是步步惊心的枷锁。他深吸一口气，将藏在袖口的微型相机轻轻按了按，迈步走进灯火辉煌的公馆。
大厅里早已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女士们的珍珠项链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与男士们胸前的襟章相映成趣。沈念之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不动声色地穿梭在人群中，耳朵捕捉着每一段谈话，眼睛记录着每一张面孔。这些看似寒暄的闲聊里，藏着足以决定千万人命运的政治密码。
“念之？”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沈念之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声音，他记了整整五年。
他缓缓转身，撞入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叶婉兮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软缎旗袍，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鬓边别着一朵珍珠镶嵌的栀子花。五年未见，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沪城名媛的从容，可那双眼睛里的纯粹，却丝毫未变。
“婉兮？”沈念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努力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五年前他出国“深造”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少女撑着油纸伞站在码头，红着眼眶说：“念之哥哥，我等你回来。”那时的承诺，如今看来竟像一把钝刀，在心底反复切割。
叶婉兮的眼睛亮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鼻尖因为激动微微泛红：“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连串的问题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与委屈。
沈念之避开她灼热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壁炉：“刚回来不久，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拜访叶家伯父。”他刻意让语气保持疏离，可余光瞥见她瞬间黯淡的神色，心口还是一阵抽痛。他不能靠近她，这座城市处处是眼睛，周启铭的人说不定此刻就在哪个角落盯着。
“沈先生现在可是军政部的红人了，自然不记得我们这些旧友。”叶婉兮拿起一杯香槟，轻轻晃动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她的指尖很白，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