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个男人从书柜前转过身。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浅灰色羊绒衫,里面是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面容温和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一种能让人瞬间卸下心防的平静力量。他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朝陈默伸出手。

“陈警官,你好。我是徐明远。” 声音温润平和,像上好的丝绸滑过,“请坐。”

陈默迟疑地握了握那只干燥温暖的手,在徐明远示意的沙发上坐下。沙发的支撑感意外地好,让他紧绷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

徐明远在他斜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放松而专注,没有任何审视的压迫感。“李支队大致跟我介绍了你的情况。目睹至亲搭档被害,那种冲击…语言是苍白的。” 他的语气充满理解和真诚的共情,“身体和记忆在试图保护你,但有时,保护机制会变成新的牢笼。闪回、噩梦、警觉过度、回避…这些都是PTSD常见的表现。能跟我具体说说,困扰你最深的,是什么吗?尤其是最近。”

陈默的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再次泛白。他避开徐明远温和的注视,目光落在对面沙发扶手上细腻的纹理,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眼睛。”

“眼睛?” 徐明远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

“那双眼睛…在雨里,看着我…像…不像人…” 陈默的呼吸又开始急促,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眼前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水雾,“还有老张…他的血…到处都是…我动不了…我救不了他…” 语无伦次,破碎的词语艰难地挤出喉咙,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自责。

徐明远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里只有深切的悲悯和理解。等陈默喘息着停下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温热的泉水:“那种被冻结的感觉,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助和恐惧,还有目睹生命在眼前流逝的巨大冲击…陈警官,这些感受都是真实的,它们是你经历的一部分。否认它们,只会让它们在你心里扎根更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那台发出轻微白噪音的机器:“传统的谈话治疗对创伤记忆的效果往往有限。我建议尝试一种更深入的方式:催眠疗法。它并非电影里那样神奇的控制术,而是一种引导性的深度放松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我们可以更安全地去接触那些被你的意识暂时‘封存’起来的记忆碎片,进行脱敏处理,同时利用大脑在深度放松下的高度可塑性,植入一些积极的认知和行为暗示,帮助你逐步缓解那些痛苦的症状。”

陈默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疑虑和本能的抗拒。催眠?这听起来太不靠谱了。

徐明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些…陌生。但请相信我,这是一项成熟、安全的临床技术。我们可以从非常基础的放松诱导开始,你随时可以退出这个过程。你的安全和感受,始终是第一位的。我们可以把它看作一次…特殊的心理训练。目标只有一个:找回你应有的平静,让你能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比如,找到‘夜枭’。”

“找到夜枭…” 陈默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带着微弱电流,刺穿了他心头的迷雾。他抬起头,看向徐明远那双平静而充满说服力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墙角那台发出恒定“沙沙”声的机器。一丝微弱的、几乎是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望,在他死水般的眼底挣扎着浮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沉默了几秒钟,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