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一场盛大而短暂的幻觉
一、晨雾中的喜字
楼下舞狮的锣鼓声穿透晨雾时,我正站在落地镜前,最后一次检查头冠上的珍珠是否牢固。镜中人的脸被粉底液捂得发白,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纸——这是我人生中第三次穿秀禾服,前两次分别是大学室友的婚礼和李阿姨家表侄女的回门宴,但这一次,珍珠项链坠着的不是装饰用的小银锁,而是刻着“周陈”二字的婚书金印。
“阿昭,水开了!”厨房传来陈默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轻快。他总说我泡的桂花茶要配着晨雾喝才香,可今天这雾浓得能沾湿睫毛,我捧着青瓷杯站在窗边,看见楼下的红地毯正被晨露浸得发暗,像一条被血水泡过的绸带。
“来了。”我应了一声,指尖触到杯壁时被烫了一下。杯子是陈默上周在景德镇挑的,说是要“配我的素色旗袍”,可此刻杯沿的牡丹花纹里,还沾着我今早试妆时蹭的红色眼影——那是我坚持要化的“桃花妆”,他对着镜子研究了半小时,最后说“像刚从戏园子后台跑出来的”。
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我端着茶走出去,看见玄关处立着个一人高的红漆木盒,陈默正踮着脚往盒盖上贴最后一张“囍”字。他的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颗淡褐色的痣——那是我去年冬天在他加班时发现的,当时他用马克笔在镜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说“这是给阿昭的地标”。
“歪了。”我走过去,指尖点了点喜字右下角,“往左半寸,和门框对齐。”
陈默愣了愣,接过我手里的胶带:“你上次说要‘对称美学’,我量过三遍了。”他的呼吸扫过我耳尖,带着点咖啡和牙膏混合的味道,“再说,这喜字是妈选的,她说‘朱砂写的,辟邪’。”
我望着他手里的喜字。那是婆婆从老家带来的,红纸上的金粉有些剥落,边角卷翘着,像被反复折叠过的旧信纸。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家长时,婆婆把这个喜字从樟木箱里拿出来,说“这是我嫁你爷爷时,你太奶奶亲手剪的”,当时我盯着那道明显的折痕,突然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时剪坏的论文封面——原来所有的“传承”,都不过是旧伤疤的新包装。
“阿昭?”陈默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你手怎么凉了?”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台上的绿萝叶子已经蔫了。晨雾里的风带着凉意,我裹紧身上的披肩,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影子:珍珠头冠压得发髻有些歪,旗袍开衩处的盘扣系得太紧,连脚腕都勒出了红印——这和我想象中“婚礼当天的女主角”相差太远了,我本该是轻盈的、明亮的,像朵被精心养护的玫瑰,而不是此刻这副被各种细节勒得喘不过气的样子。
“没事。”我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可能昨晚没睡好。”
陈默没再说话,低头继续贴喜字。他的影子投在红纸上,把“囍”字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他挺拔的肩线,一半是我模糊的轮廓。我突然想起上周整理婚品时,在抽屉最深处翻到的日记本——那是我高中时写的,里面夹着张纸条,是同桌在我失恋时写的:“等你结婚那天,我要穿比你美的裙子,抢你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