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西巷8号那天,梅雨季的雨丝像浸了油的棉线,黏在瓦当上就往下淌。中介老陈把一串铜钥匙塞进我手心时,指节泛着青白:“这院子便宜,三间正房,一个月八百,押一付一。”
我抬头看院门,朱漆早褪成了灰,门楣上“百年好合”的砖雕喜字缺了半边,像被谁啃掉了半张脸。门槛下的青石板缝里,长着几簇野薄荷,揉碎了凑到鼻端,是股若有若无的苦腥气。
搬运行李时,我瞥见西厢房的窗纸破了洞,风卷着纸片扑簌簌响。正房堂屋的供桌上,摆着个褪色的红漆木盒,盒盖虚掩着,露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红绸——老陈说那是前房客留下的,“不吉利,你收着吧,当摆件。”
当晚,我在东厢房铺床。床板是老榆木的,凹凸不平硌得后背生疼。墙角堆着几床旧被褥,最上面那床缎面的,被角绣着金线牡丹,掀开时飘出股陈年老灰,呛得我咳嗽。
“吱呀——”
后窗突然响了一声。我攥着枕头角回头,月光透过破了洞的窗纸,在地上投下个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是个穿着大襟衫子的女人,正踮着脚往屋里瞧。
“谁?”我提高了声音。
影子晃了晃,没了。我摸黑走到窗边,伸手推窗,指尖刚碰到窗棂,就摸到一片黏腻的东西。借着手电光一看,是半枚红盖头的流苏,丝线已经发黑,沾着些暗褐色的污渍,像干了的血。
老陈说过,这院子是民国时期的嫁妆庄,从前专给大户人家置办婚仪。我盯着那截红流苏,突然想起中介领我来看房时,路过正房时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当时他盯着供桌上的红漆木盒,喉结动了动:“那盒子……上一任租客走的时候,说里面装的是‘喜服’。”
后半夜,我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声音像是从头顶传来的,像是有人拿着骨梳,一下一下梳着头。我摸黑爬起来,推开通往堂屋的门。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供桌上的红漆木盒敞着盖,里面的红绸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一角绣满金线的喜服——大红的缎面泛着暗沉的光,领口处用金线绣着“周”字。
“咔嗒。”
骨梳刮过发髻的声音,停在了我身后。
我猛地转身,看见穿堂风掀起门帘,一个穿着月白衫子的女人站在门口。她梳着旧式的圆髻,插着一支银簪,簪头雕着缠枝莲,可她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却扯出个诡异的笑:“姑娘,帮我梳头吧。”
我尖叫着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香灰撒了一地,露出香灰下压着的半张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周氏阿昭,光绪二十年嫁,夫亡,替嫁……”
后窗突然被风撞开,穿堂风卷着红绸喜服扑过来,喜服下摆扫过我的脚面,我这才发现,那喜服的裙角沾着大片的暗褐色污渍,凑近闻,是股腐肉混着檀香的味道。
第二天,我找到老陈,逼他说实话。他蹲在小卖部门口抽烟,烟头在青石板上烫出个焦黑的洞:“西巷8号,从前是周家嫁女用的别院。光绪二十年,周老爷给儿子娶亲,新娘子阿昭是隔壁县大户的女儿。迎亲那天,花轿抬到半路,下起了暴雨,山洪冲垮了桥,花轿掉进了河里。”他掐灭烟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新娘子没救上来,尸体漂了三天才浮上来,脸上还戴着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