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容……” 他低喃着,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我的阿容……”

心口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那点微末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盼,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残烛,噗地一下,彻底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冷。

他醉了。醉得连眼前这具精心模仿的躯壳,都足以混淆他刻骨的思念。他看到的不是我。从来都不是。

那滚烫的拇指依旧在我唇上摩挲,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在确认物品归属般的占有欲。他的目光渐渐聚焦,那层迷离的醉意稍稍退去,显露出底下更加冰冷的、属于谢凛的实质。他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扭曲的、毫无温度的笑。

“时辰到了。” 他的声音陡然清晰,带着酒后的喑哑和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她回来了。你……”

他顿了顿,那只攫住我下颌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清晰地宣告着某种终结。

“该走了。”

下颌骨被他捏得生疼,那痛感尖锐而清晰,反而奇异地压下了心口那片沉甸甸的麻木。我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他锦袍袖口繁复精致的云纹上,金线在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是。” 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刮过砂砾,轻飘飘地散在凝滞的空气里。没有疑问,没有迟疑,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仿佛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应答。

下颌上的钳制骤然松开。谢凛似乎因我这过分平静的顺从而怔了一瞬,随即,那浓黑的剑眉便拧了起来,眼中掠过一丝被冒犯的阴鸷。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寒气,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床榻,和衣重重地倒了下去,很快,绵长的呼吸声便在熏暖的室内响起,带着酒醉后的粗重。

屋子里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他沉沉的呼吸。

我缓缓地站起身,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息,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死寂。目光扫过这间囚笼般的华丽屋子,红木雕花的拔步床,价值千金的汝窑花瓶,绣着繁复并蒂莲的锦帐……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虚假的、令人窒息的温暖里。这些,从来都不属于“云芷”。

走到角落,那里放着一只半旧的藤箱。箱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件洗得发白、式样简单的素色布裙。这是三年前我来时,身上仅有的东西。它们安静地躺在箱底,像一段被尘封的、属于我自己的贫瘠岁月。指尖抚过那粗糙的布料,冰冷而真实。

我沉默地开始收拾。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将那几件旧衣取出,小心地抚平每一道褶皱,叠好。妆台上那些不属于我的、价值不菲的珠钗环佩,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唯一带走的,是压在箱底最深处的一个小小油纸包,里面裹着几张薄薄的银票和几粒碎银子——三年契约,谢凛给的“酬劳”,一分不少地都在这里,是我弟弟云澈的命。

我的动作很轻,很慢,却异常坚定。每一件旧物的归位,都像在剥离一层黏附在身上的、名为“沈清容”的华丽躯壳。冰冷的旧衣贴在指尖,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自己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