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68 年的夏末,空气里弥漫着晒焦的麦秸秆气息。李秀兰猛地从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坐起,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透。她怔怔地望着土墙上用红漆刷的 “农业学大寨” 标语,恍惚间,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仍在骨髓里灼烧 —— 潮湿工棚里咳出的血,医院走廊里冰冷的长椅,还有那个男人搂着新妻和五岁儿子时,眼中那抹近乎残忍的漠然。
“秀兰,发啥呆呢?” 王建军推门进来,粗布褂子上还沾着田间的泥点。他咧嘴笑时,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算计,“跟你说的事想明白了?咱村就你这成绩能上工农兵大学,可家里不能没你啊。”
李秀兰攥着粗布床单的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就是这三天,这个男人用 “等我毕业就风风光光娶你”“将来让你当城里太太” 的谎言,让她亲手撕了那封来自县城的通知书。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踮着脚把通知书塞进灶膛,火苗舔舐纸张的声音,像极了后来在工地上砸断手指时的惨叫。
“建军哥,” 她抬起头,声音平静得像村口的老井,“我想上大学。”
王建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黝黑的脸颊抽搐了两下:“你说啥胡话?叔这病刚稳住,家里离了你咋行?” 他往前凑了两步,粗糙的手掌想去碰她的肩膀,“听话,等我在公社站稳脚跟,立马就风风光光娶你。到时候你就是干部家属,不比念那洋文强?”
李秀兰猛地偏过身子躲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前世就是这双眼睛,盛满了虚伪的温柔,骗得她放弃了县城最好的高中,骗得她起早贪黑伺候他瘫痪在床的爹和尖酸刻薄的娘,骗得她在他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还傻乎乎地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塞给他。
“我娘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王建军见软的不行,开始搬出长辈施压,“你要是执意要去,村里人该咋戳咱脊梁骨?说你攀高枝忘了本?”
窗外传来王婆子尖细的嗓门,正在跟邻居念叨 “我家建军有出息,将来肯定能娶个城里姑娘”。李秀兰冷笑一声,原来他们早就知道结局。前世她临死前才从王建军新妻的口中得知,这对母子从一开始就算计着让她做免费保姆,连那场所谓的 “喜酒”,都是为了堵住村里人的嘴演的戏。
“我爹走之前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念书。” 李秀兰站起身,个子不算高,却挺得笔直,“建军哥要是真为我好,就该盼着我有出息。”
王建军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里的温情荡然无存:“李秀兰,你别给脸不要脸!这学你要是敢去,就别认我这个未婚夫!”
“正好。” 李秀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过一辈子。”
王建军大概没料到一向温顺的她会说出这种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吼道:“你给我滚!我王家不欢迎你这种白眼狼!”
李秀兰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院子里晒着的玉米棒子金灿灿的,像极了前世她无数个夜晚剥玉米时流下的汗。王婆子听见动静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攥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好你个狐狸精!勾引我家建军不说,还想攀高枝?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