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门板撕开的裂口里,那只手还在摸索。指甲刮过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啃木头。陈宇盯着那两个深色牙印,后脖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和林秀娟手腕上的勒痕不一样,这牙印深得发紫,边缘翻卷着,像是被硬生生撕下了块肉。

“走!”他拽着林秀娟往窗边拖,这姑娘跟钉在地上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楼下,嘴里反复念叨“D-72”,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

陈宇急了,腾出一只手去够窗锁,指尖刚碰到金属扣,就听见“哗啦”一声——门板底部的裂口被撕开更大,那只手猛地往前一探,抓住了他的裤脚。

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爬上来,像条蛇。陈宇浑身一激灵,抬脚就踹,鞋跟狠狠砸在那只手上。可对方跟没知觉似的,抓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操你妈的!”他顺手抄起桌上的台灯,转身就砸。玻璃灯罩“哐当”碎在地上,灯杆砸在那只胳膊上,发出闷响。裂口外传来一声浑浊的低吼,抓着裤脚的手松了松。

就趁这功夫,陈宇拽着林秀娟扑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外面的风带着股腥气灌进来,吹得他睁不开眼。楼下的尖叫声还在继续,夹杂着玻璃破碎和重物倒地的声响,像场混乱的交响乐。

“跳!”陈宇吼道,眼睛扫过楼下的空调外机——三楼的高度,踩着外机跳下去,顶多崴脚,总比被拖出去强。

林秀娟突然转过头,眼睛里的浑浊散了点,露出点清明。她指着陈宇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嘴唇动了动:“会……传染……”

陈宇这才注意到,刚才被她指甲划伤的地方,血珠正往外冒,火辣辣地疼。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梦里那些被咬过的人,很快就变得跟老王一样。

“别管了!先活命!”他刚要把她往窗外推,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门板被整个撞开了。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涌进来,比林秀娟身上的味道重十倍,像堆烂了的鱼。陈宇猛地回头,看见卖煎饼的大爷站在门口,身形佝偻着,脖子不自然地歪向一边,嘴角挂着暗红的粘液。他的眼睛彻底变成了黄色,正死死盯着屋里,手里还拖着那个敞口的麻袋,白猫的尾巴在麻袋口晃了晃,一动不动。

“嗬……嗬……”大爷喉咙里发出气音,一步步往里走,每走一步,地板都“吱呀”响,像是不堪重负。

陈宇的心跳得快要炸开。他把林秀娟往窗台上推,自己抄起断裂的灯杆,对着大爷吼:“滚开!”

大爷没理他,径直朝林秀娟走去,伸出那只带牙印的手,像是要抓她。

“她妈的!”陈宇红了眼,举着灯杆冲上去,狠狠砸在大爷背上。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劲,灯杆都弯了。可大爷只是晃了晃,反手一挥,粗糙的手掌重重扇在陈宇脸上。

“啪!”

陈宇被扇得眼冒金星,嘴角火辣辣地疼,带着股血腥味。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手里的灯杆掉在地上。

大爷转向他,黄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他张开嘴,露出两排黄黑的牙齿,牙缝里还塞着点肉丝似的东西。

陈宇这才看清,他的牙床是黑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就在大爷扑过来的瞬间,林秀娟突然从窗台上跳下来,手里攥着块碎玻璃,狠狠扎在大爷的胳膊上!

“啊——!”大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不是疼,更像是愤怒。他转身去抓林秀娟,陈宇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墙角的拖把,用尽全身力气往大爷腿上抡。

“砰!”拖把杆断成两截。大爷的腿弯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快走!”陈宇拽着林秀娟往门口跑,经过大爷身边时,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那力道大得吓人,像是要把骨头捏碎。

陈宇低头,看见大爷的脸离自己只有半尺远,黄色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他突然注意到,大爷的脖子上,除了那个D-72的工牌,还有个很小的针孔,周围的皮肤是青紫色的。

和林秀娟手腕上的勒痕不一样,这针孔……像是人为扎进去的。

“针……”陈宇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们被打针了?”

大爷的动作猛地一顿,抓着他胳膊的手松了松,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说“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喊:“这边!好像有动静!”

是警察?

陈宇心里刚升起点希望,就听见林秀娟尖叫:“别开门!是他们!”

“他们”是谁?

没等他想明白,大爷突然像疯了一样,用头往他肚子上撞。陈宇疼得弯下腰,胳膊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大爷没再追,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头不停地往地板上磕,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求救。

“走!”林秀娟拽着他往窗户跑,这次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陈宇被她拖着,踉跄着爬上窗台。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二楼。有人在喊:“门开着!在上面!”

陈宇没时间犹豫了,他看了眼还在磕头的大爷,又看了眼拽着他的林秀娟,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咚!”

落在空调外机上的瞬间,膝盖传来一阵剧痛,像是骨头裂了。他咬着牙没叫出声,顺着外机滑到地上,一屁股坐在花坛里。林秀娟紧跟着跳下来,动作比他利索,落地时只是踉跄了一下。

“往那边跑!”她指着巷子深处,那里堆着些废弃的纸箱和木板,看起来能藏人。

陈宇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跑。膝盖的疼越来越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传来开门声和叫喊声,有人在喊:“跑了!在巷子里!”

他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三楼窗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闪着银光,像是针管。

白大褂……

陈宇的心沉到了谷底。不是警察,是研究所的人。

“快!”林秀娟拽着他钻进纸箱堆,两人蜷缩在最里面的缝隙里,大气都不敢喘。

巷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陈宇还是听清了几个词:

“D-72失控了……”

“D-73呢?必须找到她……”

“样本不能丢……”

样本?

陈宇看向身边的林秀娟,她正死死咬着嘴唇,脸色白得像纸,手紧紧攥着那个装透明液体的小瓶子,指节泛白。

原来他们要找的是她。

脚步声在纸箱堆前停了。陈宇能听见有人在踢那些纸箱,发出“哗啦”的声响。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握紧了口袋里那半截断裂的拖把杆——虽然没什么用,但总比空着手强。

“这边没有,去那边看看。”一个白大褂说。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巷子尽头。

陈宇和林秀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头顶传来“喵”的一声。

很轻,很软,像只刚出生的小猫。

陈宇猛地抬头。

一只白猫蹲在纸箱堆顶上,蓝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正低头看着他们。它的嘴里叼着个东西,很小,像是块撕碎的布料。

是碎花裙的布料。

白猫的目光从陈宇脸上移到林秀娟脸上,然后慢慢低下头,把嘴里的布料放在纸箱上,转身跳下去,没入巷口的阴影里,不见了。

林秀娟的身体突然开始发抖,比刚才在屋里时抖得更厉害。她抬起手,指着纸箱顶上的那块布料,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陈宇拿起那块布料,很普通的棉布,上面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和大爷嘴角的粘液一个颜色。

“它……”陈宇刚开口,就被林秀娟捂住了嘴。

她的手很凉,带着股药味。她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巷口。

陈宇屏住呼吸,仔细听。

巷口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不是白大褂的,也不是人的,像是……猫爪踩在地上的声音。

不止一只。

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围着纸箱堆,形成一个圈。

他突然想起张奶奶的话:“夜里别出来……”

原来不是指人。

林秀娟慢慢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陈宇手里。不是工牌,是个很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个螺旋图案,和工牌上的logo一模一样,图案中间刻着“D-73”。

“拿着。”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他们要的是这个……你走,别管我。”

“什么意思?”陈宇皱紧眉头。

林秀娟没回答,只是突然站起来,朝巷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我在这!来抓我啊!”

纸箱堆外的猫叫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是被激怒了。紧接着,传来林秀娟的惨叫声。

陈宇的心猛地一揪。他捏着那块金属片,想冲出去,可膝盖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

他听见白大褂的脚步声又回来了,还有人喊:“抓住她了!快带回去!”

然后是林秀娟的声音,很远,却很清晰,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

“三个月……记住……D-73是钥匙……”

声音戛然而止。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纸箱的“哗啦”声。

陈宇蜷缩在纸箱堆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金属片,上面的螺旋图案硌得手心生疼。

三个月。

D-73是钥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却隐隐透着点青紫色。

像极了大爷脖子上那个针孔周围的颜色。

而那块沾着暗红粘液的碎花裙布料,不知何时缠在了他的手腕上,像个诡异的镯子。

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越来越近。

陈宇突然想起手机里那条新闻——中心广场的伤人事件,凶手被警方控制。

现在看来,那不是控制,是“回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碎了,黑着。但他清楚地记得,林秀娟塞给他的那个小玻璃瓶,还在口袋里。

透明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

也许……和大爷脖子上的针孔有关。

陈宇深吸一口气,忍着膝盖的剧痛,慢慢从纸箱堆里爬出来。巷子里空荡荡的,阳光刺眼,刚才的一切像是场噩梦。

只有手腕上的碎花布料,和手心那块冰凉的金属片,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窗帘拉上了,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里有人在看着他。

就像看着一个……即将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陈宇握紧金属片,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进更深的巷子。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跑,必须藏起来。

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弄明白D-73到底是什么钥匙。

因为他胳膊上的红痕,正在慢慢变成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