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个缝尸匠,方圆百里无人不晓我的手艺。
三年前,我在陈老爷子的哀求下,缝了一具女尸,邂逅了我的丈夫陈序。
为了向我求婚,陈序放了整整999支烟花,燃了三天三夜,全村人都知道了他对我的势在必得。
可我怀孕后,向来深情的丈夫却将我关进地下室,八个月大的孩子被他亲手刨出。
啼哭的声音在下一秒消失,
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直,被丢进了泡着福尔马林的容器。
我拖着流血的身体,哭得死去活来。
他却冷漠说道:
“荔枝在世的时候,就想要一个孩子,但最后都没能如意,我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牺牲一个怎么了?”
“你和我夫妻三年,但她和我认识十年,你别如此小气。”
他抱起玉石床上的女尸,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现在还差一颗心脏。”
“宋语,当初是你没有缝好尸体,让荔枝缺失了心脏,这是你欠她的!”
于是他将我丢给私人医生,强行取出我的心脏,换上了劣质的人工心脏。
后来,我犯了行业禁忌,给女尸喂了血。
既然你想她活,那我成全你。
1.
我虽然四肢无力,但意识清醒,知道周围站着很多人。
实习医生顾扰不忍心的开口,
“陈总,夫人她刚被剖了腹,才止住血,立马取心,我怕她会坚持不住。”
“而且,就算是换心,不能用好些的人工心脏吗?这种劣质的对身体损伤很大。”
陈序十分冷漠,套上橡胶手套,直接取来手术刀划开了我的胸膛,让我疼出一身冷汗。
“不想闹出人命就赶紧开始手术,对了,别打麻药,要保证心脏的弹性。”
“人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她也是。”
血液喷涌而出,刺骨的疼痛,我疯狂挣扎起来,
几个医生都无法控制我,
陈序立马绑住我的四肢,轻声安慰我,
“宋语,你忍着点,马上就过去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海。”
眼泪滑落眼角,陈序伸手温柔的帮我拂去。
仿佛让我幻视回当年,那个花费百万,包下满市烟火的人。
不过,那个真正让他放下烟花盛景的人,不是我,是那具女尸。
是荔枝喜欢热闹,所以他为她放一城烟火。
和我结婚,不过是为了给这一场游戏找一个理由罢了,就像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场闹剧需要褒姒。
视线模糊,我站在礼堂,陈序伸手将不合尺寸的戒指套进我的手指,刮破了我的手指,在说誓词时,我明显感觉到,他在透过我看别人。
可是他的笑是那么真诚,他的爱又是那么赤裸,让我沉醉其中。
是我在贪心,渴望这份不属于我的爱。
最后一针缝下,手术结束。
陈序早已离开了,留我一人孤零零的呆在病房。
四肢百骸仿佛被上万只蚊虫撕咬,钻心般疼。
我拍响护士铃,让她给我些止疼药。
她手里拿着药剂却始终不敢递给我,
“对不起,我也是个打工人,求您别为难我了,我要是把药给您了,今天就得被辞退。”
“您先生吩咐了,不能给您用止疼药,要让您长长记性。”
我拼尽全力走下床,走到窗边,沙哑的声音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要是你们今天不给我止疼药,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看是你们损失大还是我的损失大。”
见我如此决绝,王秘书从暗处走了出来,
“宋女士,你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了,是能和阴间的儿子团聚了,可你的女儿就没有妈妈了,到时候只能进孤儿院,让他人欺负。”
我的脚步一顿,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震惊。
“我还有个女儿?”
她轻笑着点头,
“你怀的是双胞胎,陈总说了,你好好养病,回家后就给孩子庆生。”
“你还跳楼吗?”
2.
心脏处传来刺痛,我知道,这种痛会一天比一天强,可我不能死,我还有孩子,她需要我。
我颤抖着身子,一步步回到病床,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现在。”
小护士想拦住我们,手中握着需要替换的吊瓶。
我拦住了她,摇头示意她没事。
反正我们缝尸匠本就命短,再不济就是活不过三十岁。
不过,孩子更重要,我至少要护她到六岁。
上车前,王秘书提醒我,
“宋女士,陈总让你回家直接去地下室,你还有工作没有做完。”
“陈总还交代,这件事,你别在陈老爷子面前声张,陈总是孝子,老爷子要是知道了,大概会被气进医院,那么,你就见不到小公主了。”
我无视王秘书,关上车门,
再也忍不住笑了,笑得没心没肺。
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下一秒,泪水混杂着鲜血浸透了纸巾。
他是孝子,却不让一个母亲见自己的孩子,
何其可笑。
可当我到家,帮女尸重新缝好线的时候,我注意旁边有具半成形的胚胎。
是个女孩。
脸颊上还残留着泪水,死前还在吮吸自己的手指。
我心脏一紧,咳出大量鲜血,可我来不及擦,立马给陈序打去电话,
“你不是说干完了活就让我见我的女儿吗?”
“你为什么不请人照顾她?她出生那么瘦弱,现在都饿死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随后安慰我,
“小语,我只是想让她陪陪荔枝,这样她也不会无聊。”
“而且他们都还是胚胎,活不了的。我骗你只是希望你平安回家,不自寻短见。”
“这下不好吗?金童玉女正好一对,他们一起陪着荔枝,要是谁闹了,另一个还能帮她,这样多好啊。”
我紧攥着手机,呼吸发紧,痛苦地喘不上气。
“你这个疯子!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我知道他们活不了,但我就是有一丝期待,和当年他向我求婚那样,含着一丝侥幸。
血气上涌,我双目猩红,不惜放下狠话,
“既然你那么宝贵她,别怪我不客气。”
陈序急了,
不等他开口,我先一秒挂了电话,望向玉石床上的女人,心脏刺痛。
既然你想她活,那我成全你。
3.
几分钟后,陈序踹开地下室的门,冲了进来,
将女尸身上的我一把甩开,
身体撞到桌角,罐子滚落砸在我的身上,刚手术完缝好的线绷开,溢出汩汩鲜血。
痛,刺骨的痛。
我捂着渗血的伤口,自嘲道,
“你当真半点不肯信我。”
“你闭嘴!要是荔枝有半点伤势,你别想好过!”
陈序背对着我,颤抖着双手查看荔枝的身体。
直到他检查完,发现没有损伤,终于松了一口气。
却还是忍不住抱她出门,找了别的缝尸匠。
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滚烫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终于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结痂了,
陈序请的保姆走到我跟前,将一碗糊了的饭丢在我的面前,
“快吃,别饿死了拖累我,陈老板说了,你敢出言不训,这几天就呆地下室,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上去。”
我不饿,就是胸口疼,我颤抖着手扯着她的裙角,
“我认错,能不能给我一瓶止痛药,求求你了。”
她挑眉,一脚给我踹开,
“啧,别给我增添工作分量,还止痛药呢,我只负责饮食,你再忍忍,我还等着多发几天工资呢。”
可是见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有些慌,
“你要止痛药是吧,我去给你拿,别死在这。”
保姆离开了,她的脚步声让我恍惚,仿佛摇篮曲,催我入梦乡。
“小语,你别跟他走,虽然我给不了你满天烟火,但我可以给你一片花海,别走好吗?”
是小蛮,大概是人生进入了倒计时,
我开始了死亡走马灯,回忆起了童年。
在村里,我有个后妈,她有个儿子,叫陆蛮,
见到我后就喜欢跟着我跑,说喜欢我,
甚至长大后,还提出要娶我为妻,
可我是缝尸匠,我们还是一家人,说出去总归不光彩,
所以陈序向我求婚的时候,后妈是最积极那个,
婚前的陈序绅士体贴,舍不得我下厨做饭,不愿意我累着伤着,每次一有活就抢着帮我干了。
大家都说嫁给他是我的福分,
他的这些爱,让我自我麻痹,忽视了欢好时他那一声声小枝。
其实也没错,荔枝缺失的心脏,是给了我,他恨我也对,
可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所有人都可以恨我,骂我,唯独他不可以。
可惜他失忆了,全忘了。
懦弱的人选择不面对现实,我是,他也是。
不过快了,他爱的人就要回来了,我也能离开了。
我睁开眼,陆蛮正坐在床头哭泣,二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语,跟我走吧,我一定把最好的给你!”
我点头,下一秒,有人进来拔了我输液的针头,
是王秘书。
“宋女士,陈总说让你去参加驱鬼仪式,你是孩子的妈妈,效果会好很多。”
陆蛮拦在我的身前,
“凭什么你让小语去她就得去?小语伤这么重,还没休息好呢!”
我轻轻拍了拍陆蛮,
“没事的,你跟我一起去就好了。”
这个仪式结束,正好是荔枝醒来的时候。
走到门口,陈序下意识要牵我进车,
走到一半,他叫来另一个司机,
“小语,你坐这辆车吧,空间宽,不会伤到你。”
我早就撇到了车里的一切,有一个女人,是荔枝。
陈序看到了我身后的陆蛮,皱眉,
“宋语,我只是拿了你两个孩子,你就去勾搭别人?这次仪式后你最好好好反思,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强烈咳嗽起来,心疼得让我颤抖,竟是疼出几滴泪。
不想,陈序更加厌恶,
“你就是靠这幅模样去勾引别人的?真令人恶心。”
陆蛮生气了,想上前动手,被我拉住了。
“一切就快结束了。”
无论是恩情还是孽债,马上就能一笔勾销。
他带我看过一场烟花,我帮他爱人复活。
4.
做法时,道士为我递上两张符,用来镇压鬼魂的。
坛上摆着两个骨灰罐子。
我步子不敢往前,虽然道长和我说过,符是假的,可我不敢赌。
我僵持着,只要拖到荔枝苏醒,就不会有人关心,也不用贴符了。
“宋语,别犹豫了,我知道孩子的事情我对不起你,但没关系,我们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陈序的眼神里泛着泪光,仿佛在自责。
可是,他强行抓住我的手,往罐子上贴去。
我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
陆蛮连忙挣脱保镖的禁锢,上前抱起我,挤开车上的司机,想送我离开。
陈序蒙了,本能想上前抱我,却被一声温润的女声叫在了原地。
“小序?”
他连忙转身,跑到荔枝跟前。
可突然想到什么,他吩咐另一个司机去追我,让他关注我的情况,及时汇报。
陆蛮的车速很快,我只看到了陈序跑向荔枝的背影,来不及看到更多。
也许,他们会拥吻,他会给她准备盛大的婚礼,放满市的烟花庆祝。
我从怀里掏出那张假的结婚证,
泪水簌簌落下,心终于是死了。
“小蛮,我们回村里吧,我想家了。”
陆蛮声音哽咽,最终还是应下了。
荔枝和陈序一起到家,她指着床头的婚礼照,忍不住说道,
“她就是帮我缝合尸体的人吧,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真漂亮,你可要好好对她啊。”
陈序摇头轻笑,
“她才不是什么好人,她借缝尸的由头,居然偷了你的心脏,伤害你的人,我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荔枝愣住了,缓了好久才开口,
“小序,可我的心脏是捐给你了啊!你忘了吗?”
第2章
5.
陈序不自觉后退一步,撞掉了梳妆台上的相册,玻璃裂开,将照片中的两人分开。
他慌了,内心不由的烦躁,抬手捏住紧绷的额角。
“小枝,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荔枝笑着摇头,
“小序,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谎。”
“具体的你可以问陈爷爷,我睡太久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对了,我醒来前,听到了一道女声,她说她叫......宋语,是照片里的人吗?”
陈序双眼瞪大,下意识想给我打电话。
可当真拿起手机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存我的号码。
通讯录里上百个通话记录,他竟分不出哪个是我的。
陈序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走进卫生间,立马打向司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对面不一会儿便接通了,只是语气不怎么高昂。
但陈序没有理会,只是提出心中困惑。
“她怎么样?你们跟上了吗?”
司机叹了口气,
“陈总,情况不怎么乐观,我们追上车了,但是,里面只有两具尸体。”
“决定要不要火化的时候我们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免打扰,唯一打通的兄弟还被你骂了,你嫌我们打扰了你和白月光的相处时光。”
陈序一拳捶进了镜子,裂痕沿着他的拳头四散开来,却又仿佛细密的针直指心脏。
大抵是心中郁气太重,陈序对着电话吼了起来。
“你们办事不力,现在来指责我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死了,你们也要把骨灰给我带回来!”
挂了电话,陈序出了卫生间,看见了靠在门边的荔枝。
他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假装无事发生。
“小枝,你听到什么了吗?”
荔枝盯着他的眼睛,眼角溢出了血泪。
“小序,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她顾不上穿鞋,跑下了楼,发动了其中一辆车,离开了。
陈序呆愣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拿我的骨灰。
在车上时,他感觉心脏剧烈跳动,方向盘上的手忍不住打颤。
好几个路过的司机都骂了他,
“会不会开车啊!不会开车就滚回家去!”
他无暇顾及,默默将车速调到120,只能赶紧结束这一切。
心里想着,怎么会呢,怎么会死呢?就算自己120码还开得七拐八弯,依旧活着,她为什么会死了。
做法的地方也不在山里,路途平坦,没有高坡,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着想着,竟是流下两行泪水。
手下早已等候多时了,将手里的骨灰递给陈序。
“陈总,这是刚烧出来的,您带夫人走吧,这另一坛是夫人的村里人,我送去给他家里人。”
“送什么送,不准送!”
陈序想伸手拍碎另一坛骨灰,不料手里的坛子先行掉落,碎了一地。
他蒙了,大发雷霆,让手下去拿新的罐子,自己一点点的聚拢我的骨灰。
风也不让他如意,将他的成果一吹而散。
陈序再次红了眼,
“小语,你不愿意原谅我是吗,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
可是他摸着摸着发现了不对劲。
骨灰里居然没有一点碎骨,甚至没有金属物体。
他记得很清楚,他给我挑的人工心脏里有一块金属片。
他连忙擦干眼泪,掏出手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定位。
“太好了,你们夫人没死,她还活着!”
6.
陈序发现我活着后,立刻带人跑向了定位的地方。
可是那里只有一颗被泡在罐子里的机械心脏,它还在微微颤动。
陈老爷子在那里等候多时,指着那颗心脏,看向陈序,脸上早已挂满泪痕。
“阿序,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
“当年如果不是小语及时缝合小枝的尸体,你觉得小枝能撑到给你移植心脏吗?”
“当年我们亏欠荔枝,现在又要亏欠宋语。”
“明明错的是肢解荔枝的仇家,你为什么要将刀子指向自家人?”
陈序闭上眼睛,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于是掏出包里的烟,直到一包耗尽,他说话了,
“我错了,我现在只想找到她,好好弥补她。”
陈老爷子拐杖重重掷地,
“阿序,放过小语吧!小语离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现在荔枝复活了,你不是爱她吗?你就好好呆在荔枝身旁不好吗?”
“小语离开,这是在给你机会,你也给她一个机会吧!”
陈序呼吸发紧,痛苦地喘不上气。
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可他就是舍不得我离开,
“她是我的妻子,她离开我能去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她生是我陆家的人,死是我陆家的鬼!”
陈老太爷看着自家儿子这幅癫狂的模样,身子忍不住颤抖,气得大骂。
“陈序!你好意思说这话吗?你真的和她领结婚证了吗?”
“她嫁给你三年,替你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可却落得个仆人欺负,子女不在的下场,这就是你的爱吗?”
“她这些日子过的太苦了,算老爷子我求求你,放过她吧!她是咱家的恩人,别折磨她了!”
陈序看着他唯一的父亲,满头白发,身体佝偻。
“爸,对不起,我想赎罪。”
他不顾身后的呼唤,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坐上车的时候,他突然瞥到了车上的挂坠,那是我绣的。
那时陈序还调侃我,说自家妻子不仅缝尸了得,还精通一手苏绣。
要我帮他绣一身婚服,到时候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就能四处炫耀,
可是,衣服还没绣好,人怎么就离开了呢?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总,我们在送骨灰的路上看到有家人结亲了,那新郎穿的婚服好像是夫人绣的那件。”
“陈总!我们看到荔枝姑娘也在这里,她的对面坐着个女人,身形很像夫人!”
7.
陈序连忙靠边停车,激动的握住蓝牙耳机,让手下再说一遍。
“陈总,没有骗你!真的很像夫人!”
“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就去。”
陈序松了一口气,随后想到手下提到了荔枝,
他连忙给她打去电话。
“小枝,你在哪里?”
荔枝没有回他的话,反而换了个话题,
“小序,帮我找找脏源吧,我一个朋友很需要一颗心脏。”
“是宋语吗?”
“嗯。你得先去一趟丰华街250号,去那里取回你的记忆,否则,你别想见到她。”
陈序还没有理解,荔枝先行挂了电话。
眼下没有其他事,荔枝不会骗人,陈序只好照她的话去了丰华路250号,
这里是陈序做心脏手术的地方,可他没有印象。
这里已经荒废了,要不是档案室还亮着昏黄的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还在营业。
他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敲响档案室的门。
他不解,在这里,他究竟遗落了什么记忆。
他不明白,如果当初荔枝的心脏是移植给他了,那我为什么不争辩。
只是因为一颗心脏,我就要离开他吗?可是他明明可以给我换其他心脏啊,他不明白,我不是最爱他了吗?
如今只是因为一颗心脏,我就要背叛诺言吗?
这一切马上就会知晓了,等他拿回记忆。
档案室员工头也没有抬,
“要拿什么你自己进来找,别烦我。”
陈序走了进去,在架子上一本本寻找,直到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一页一页的翻开,下一秒册子从他手里滑落,他蹲下,痛苦的抱着头。
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犯了心脏病,荔枝为了救他,自愿充当脏源,
可仇家听说了此时,绑走了荔枝,对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分解。
是我帮她缝好尸体,让她能留有全尸,使得救护人员能及时维持心脏活性。
可是陈序的身体太差了,若是移植这颗心脏,他很有可能坚持不住,所以,出现了第二个捐赠人。
那天,这家医院同时开展了两台手术,对象是三个人。
荔枝的心脏给了我,我的心脏给了陈序。
其实有人跟他说过,荔枝身体里的心脏不是被故意偷走的,是自愿捐献的。
可他不管,只怪我,怪我没有缝好尸体,让荔枝死了还缺少心脏。
仿佛这样,他就能减少罪孽。
现在一切真相摆在他面前,他再也不能逃避。
都是为他好的两个人,可他做了什么?
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们。
他只是想弥补荔枝,弥补这个为他牺牲的青梅竹马,
却不想,他伤害了所有人,所有对他好的人。
这时,他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我打的。
“陈序,你还记得我的家在哪里吗?我在这里等着你。”
8.
脱身回到乡下后,我便一直呆在家里。
后妈见我这幅样子,心疼的直掉眼泪,一个劲跟我说对不起。
可这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选择,选择错了,就是错了,谁都要承担自己犯下的错。
不久前,荔枝开车冲进了我们村子。
虽然是夏天,她却穿着长衣长裤,
我知道,她是为了遮挡缝合留下的疤痕。
她巡视了一圈,最终把目标定位到我,
见我有所好转,她连忙拉着我走。
我在车上不解的问她,
“这是带我去哪?你想报复我这个救命恩人?”
她不怒反笑到,
“对啊,再不报复你,你可就没命了,跟我走!”
“等下先带你换颗好点的人工心脏,这个男人太可恶了,亏咱们还救了他!”
我无奈苦笑,
“虽然他对我不好,但他对你好像是真心地,他对你的喜欢,藏不住。”
荔枝一脚油门踩到底,带我去郊外飙了一圈车,很奇怪的是,我的心脏居然没有疼。
“姐妹,你是方圆百里家喻户晓的缝尸匠诶!”
“当年如果不是陈老太爷他求你,我们还够不着见你的门槛呢!能不能别妄自菲薄了!”
“但凡了解点的人,谁敢欺负你?”
我苦笑着回应她,
“你口中如此厉害的我,最终不也这么个下场。”
她踩了刹车,帮我开门,
“姐妹带你重获新生。”
手术很顺利,医生帮我换了一颗人工心脏,那种针扎感的刺痛终于消失。
恢复了几天,我出了院,荔枝在等我。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正在默默等死了。”
荔枝倒是很爽朗,拍了拍我的肩膀,
“要不是你让我重生,我压根救不了你,这就开谢了?这才开始呢。”
“走,下一站,陈老太爷他大宅。”
我们提着那颗心脏的盒子上了门。
陈老太爷见是我俩,连忙让下人招待我们,
我先一步摆手,将盒子递给了他。
“陈老太爷在三年前求过我,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帮了您,如今恩情已还,希望太爷提醒自家儿子,莫要纠缠我们。”
盒子打开,露出那颗劣质心脏,上面还插着GPS定位芯片。
“想必不久你儿子就会找上门来。”
陈老太爷也不是不懂,他知道我这些年受的苦,让人提来两皮箱金条,
“这是些现钱,对你们以后有帮助。”
荔枝正想拒绝,我抢先收下了,
很重,金钱的重量。
荔枝戳我,“你干啥,咱今天是来找场子的,你咋收了钱灰溜溜走呢?”
我敲了敲她的额头,
“争这口气又没钱,你可是销户了的,没钱你以后怎么买东西?你以为你那张卡里的钱经得住你花啊!”
把钱搬到车上后,荔枝愣住了,她转身问我,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要不跟我一起?”
前半辈子当缝尸匠和死人打交道,
后半辈子和活人相处,一心全放陈序身上,甚至为了他,破了行业的规矩,复活了个死人,
我再也不能当缝尸匠了,
不过,这个决定好像也不错。
我看向认真开车的荔枝,多了个姐妹。
后来,我们回到了村里,
我绣花,荔枝就帮我缫丝。
直到小蛮婚礼那天,陈序找上了门。
9.
我看了眼通话记录,距离他到达目的地,只花了一个小时。
这是他唯一一次这么快来见我,
荔枝拿起一旁的瓜子,默默给我让我个位置,她看都没有看陈序,走了出去。
陈序也顾不上看别人,他慌忙来抓我的手,
“小语,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弥补你的!”
我甩开他,觉得他的一切触碰都宛如毒蛇缠绕,黏腻恶心。
“弥补?你怎么补?是让我的孩子复活,还是让我的寿命延长?”
空气在一瞬间安静,下一秒,他再次振作起来,牵住我的手,
“小语,我可以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爱!我保证!我只对你一人好!”
我盯着他抓我的手,心里平静如水。
“陈序,你那颗心本来就是我的,你以为还给我就能弥补你留下的过错吗?”
“至于你的爱?你的爱太窒息太恐怖了,我不要。”
“你说过的,一个人做错事了,就应该接受惩罚,你也是,所以,我不原谅你。”
陈序哭了,哭得真心实意,
想抓我的衣服却被我一脚踢开,
陆蛮的婚礼要开始了,我作为姐姐,要去庆祝他。
少女是陆蛮的同学,听说追了他三年,
可是陆蛮心里有我,他放不下,所以我回来劝他,为他组织婚礼让他放弃我。
“小蛮,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里,我希望你选择爱你的人。”
“毕竟爱你的人伤害了你,你能很快走出来,可若是你爱的人,你可能会一辈子陷进去。”
“长姐如母,今日劝你,有了家庭就不要再乱生其他心思了,姐姐给你准备了礼物,放在你的婚房了,希望你和弟媳能喜欢。”
婚礼结束后荔枝抱着碗猪肘子来找我,
“一箱子金条呢,你就给你弟了?也不给自己留点。”
我叹气,
“我活不了多久了,那么多钱,也不能和我一起陪葬吧。”
“要是有盗墓的知道了,我还死不安生。”
荔枝摇头,放下了手里的猪蹄,胃口全无。
“那陈序这个家伙怎么办?他这几天一直赖在咱们村,不知羞。”
我眉头微抬,看向她。
“看我干嘛?你妈妈可是认我当了干女儿!自家孩子吃点饭怎么了?”
“多吃点,长身体。”
我揉揉她的脑袋,视线却瞥到了一旁的陈序。
他仿佛一个迷茫的孩子,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本想转身和他断个干系,迈出两步,
我愣住了,我都要死了,凭什么让他好活,我要让他体会到我曾经拥有的痛。
10.
我走向他,他立马笑了,屁颠屁颠的跑向我。
“小语,你原谅我了吗?”
我摇头,
“你啊,害死了我两个孩子,让我怎么原谅?”
他哭了,跪在地上,
“小语,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国外做手术,这次我怀孩子,我来好吗?”
我贴近他的耳垂,低声让他滚。
他立马起身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就滚。”
真是个孬种,当初划开我的胸膛是那么的干脆利落,如今却像个过街老鼠一般逃窜。
可老鼠怎么会死心呢?
陈序在村子里租了一家名宿,每天天亮就来我家院子蹲我,
一个月不见,他变得胡子拉碴,失去了原来的光鲜亮丽。
荔枝在一旁打趣道,
“流浪汉又来找你咯。”
我挥手,陈序立马跑了过来,
“夏天太热了,但我身体弱,受不得凉,需要人扇风。”
他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蒲扇,帮我扇了一天,自己满身大汗。
我随即捂起鼻子,
“你是想我被臭死吗?”
他连忙跳进一旁的荷花池,只为洗净身上的汗水。
“热死了,算了,我找别人去。”
他听我这话,顾不得整理衣装,从水池里爬出来,捡起扇子为我扇风。
天气虽热,但他这么一来一回,还是着凉了。
但他不敢懈怠,到了第二天,拖着虚弱的身子再次等在了我的房前。
我丢了颗糖给他,我知道他对花生过敏,所以故意选了花生糖。
他倒是很乐呵,拆开包装纸就咽了下去,下一秒,长了满脸红疹。
我被他逗住了,捂着嘴咯咯笑。
见我这般快乐,他立马去找了一堆花生糖,准备吃,
我却阻止了他,
“真恶心,丑死了。”
陈序果然贱,以前我无条件对他好,他看不上,
如今我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他开心的不得了。
他陷进了这样的游戏,觉得他只要一直这样,我很快就能回头。
后来,只要我不高兴了,他就自觉去伤害自己。
只为我那一笑。
我突然觉得,我仿佛成了褒姒,一代祸国妖妃。
没过多久,我的身体还是恶化了,
这是缝尸匠的宿命,一生短命。
这次陈序终于进了房,
我瘦如枯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人工心脏接近报废了,我也是。
这一次,我可以和陈序好好谈谈心了。
“陈序,你记得当初你向我求婚放的满城烟花吗?确实很美,可是烟花易逝。”
“你还记得你剖我孩子的场景吗?我求了你多少次,可你没有听,他们只差两个月就能出生了,可你剥夺了他们的性命!”
“陈序,你身体里跳动的是我的心脏,可也是你挖了能让我活着的心,我的死都是因为你,知道吗!”
我咳得越来越剧烈,鲜血顺着我的嘴角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看着手上的戒指,那个原本小一码的指环,如今在我手上正正好。
我怎么能被一个小圈套住呢,我取下它,用尽全力将它丢进了莲花池。
“小语,对不起,你会好起来的,你好起来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我们生很多很多宝宝,好不好!”
我扭过头不看他,
“陈序,我真后悔,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献出了我的生命。”
我的声音已经渐渐如同蚊蝇私语,让人听不清。
可陈序听见了,他抱着我痛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小语,我爱你,我只是发现的太晚了,对不起。”
我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一句话,
“你犯错了,错就是错。”
我死了,可陈序会一辈子活在内疚中,他要用他的一生赎罪。
11.
荔枝帮我把身体火化了,带着我的骨灰四处旅游,她办了个身份证,用的我的名字。
“小语,走那么早干嘛,没事,还有我,我带你去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至于陈序,他疯了,想和荔枝抢夺我的骨灰。
“陈序,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为救你而丧命的,我就一个要求,我要带她走。”
“别再让恩人寒心了好吗?”
陈序哭着点了头,在一个夜里,他冲进了仇家的地盘,砍死了很多人,
被乱棍砍死前,他紧紧的护住心脏。
“小语,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