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的时候,沐然终于从便利店买了包烟回来。他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边,指尖夹着的烟头明灭,火星子被穿堂风一吹,忽闪忽闪像要掉下来。黎小诺抱着检查单坐在长椅上,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裤脚——从膝盖到脚踝全是泥点,显然刚才在雨里跑了不少路。
“买包烟怎么去了半小时?”她出声时,沐然正把烟按在窗台的烟灰缸里,火星子溅在瓷砖上,留下几点暗红。
“售货机卡纸了。”他扯了扯湿答答的袖口,转身时后颈的擦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走,回家。”
黎小诺没动。她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里的暗红污渍还在,和前世火场里他后背焦痕的位置重叠。那时他也是这样,总用“搬器材蹭的”“骑车摔的”搪塞,直到她翻出他藏在抽屉最底层的急救箱,才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纱布、云南白药,还有张泛黄的诊断书:“右肩胛骨陈旧性骨折,建议避免剧烈运动”。
“我不走。”她把检查单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沐然的肩膀垮了垮。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湿发滴着水,落在她手背:“小诺,有些事...说了你会害怕。”
“我不怕。”她伸手碰他后颈的擦伤,指尖刚贴上皮肤,他就猛地一颤,“你越这样,我越怕。”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成21:47。消毒灯管“滋啦”响了两声,照得沐然的脸忽明忽暗。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三年前暴雨夜,你记得吗?”
黎小诺当然记得。那天她加班到十点,下楼时看见沐然靠在摩托车旁,衬衫全被雨水浸透,怀里抱着个纸箱子。“你发烧了?”她递毛巾时,摸到他额头烫得惊人。他却笑着摇头,说“送你回家”,结果摩托车刚骑出五百米,就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飞。
“那天...你不是去送文件。”她轻声说,“我后来去医院,听见护士说你右肩有旧伤,是车祸时被护栏划的。”
沐然的喉结动了动。他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腹摩挲她腕间的银镯子——那是他大二时用兼职赚的钱买的,刻着“小诺”两个字。“那天...我是去取东西。”
“取什么?”
“取...你落在我这儿的围巾。”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高一冬天总忘带围巾,我帮你收在宿舍储物柜里。那天暴雨,我怕你明天上课冻着,就去拿。”
黎小诺的心跳漏了一拍。前世她确实在高三那年丢过条灰格子围巾,后来沐然送了她条新的,说“旧的太旧了”。可此刻他说的话,和记忆里对不上——她高一冬天根本没在沐然宿舍放过围巾。
“你骗我。”她抽回手,“高一我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怎么可能把围巾放你那?”
沐然没说话。他起身从储物柜里翻出个褪色的铁盒,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十几张便利贴。黎小诺凑近一看,全是从她大学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有“沐然哥哥,骑车慢点儿”的歪扭字迹,有“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超好吃,给你留了半盒”的涂鸦,甚至还有张画着歪脖子树的,旁边写着“等我们老了,就在院子里种棵树”。
“这些...都是你捡的?”她的声音发颤。
“不是捡的。”沐然指尖抚过最上面那张,“是你每次写完就随手塞我兜里,说‘帮我收着,别丢了’。”他抬头看她,眼尾泛红,“我攒了七年,一张都没扔。”
黎小诺的眼泪砸在铁盒上。前世她总觉得沐然“木讷”,原来他把她的每句玩笑都当了真。她伸手去碰那些便利贴,指尖触到“今天你夸我电动车后座暖和,开心到失眠”的字迹时,突然想起1.7章头盔内侧的便利贴——“沐然哥哥,骑车慢点儿,我等你回家”。
“所以...三年前的车祸...”
“是我追货车。”沐然打断她,“那天我看见你站在路口等红灯,货车司机闯红灯冲过来,我想把你拽回来...可我骑得太快,车翻了。”他掀起衬衫下摆,右肩胛骨处有道狰狞的疤痕,从肩头延伸到后腰,“医生说再偏两寸,我就废了。”
黎小诺的指尖陷进掌心。前世火场里,他也是这样护着她——当时她被困在二楼,他踩着消防梯爬上去,后背被钢筋划开道口子,却笑着说“小诺,抓紧我”。那时她以为他是“天生抗疼”,现在才明白,他是把所有的痛都藏起来,只给她看最安全的模样。
“那高一的伤疤...”
“是替你挡的。”沐然突然说,“你记不记得高二那年,隔壁班男生找你麻烦?”
黎小诺当然记得。那天放学,三个男生堵在她教室门口,说她“勾搭学长”。她正慌得不行,突然被人从后面拽进怀里。等她抬头,看见沐然红着眼眶,额头青筋直跳:“有本事冲我来。”后来那三个男生骂骂咧咧走了,她才发现他后背全是脚印,校服被撕出好几道口子。
“那天他们拿钢管砸你。”她轻声说,“你护着我,自己被划伤了。”
沐然点头。他从铁盒里抽出一张照片——是她高二运动会时跑800米的抓拍,她跑在最前面,他站在终点线旁,举着相机对她笑。“那天你拿了第一,我拍了这张照片。”他把照片塞进她手里,“后来你问我为什么总看你跑步,我说‘因为你跑起来像小太阳’。”
黎小诺的眼泪滴在照片上,把她的笑脸晕成一团模糊。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都是他藏在岁月里的真心——他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替她挡所有风雨,却把所有的痛都吞进肚子里。
“所以...你现在在隐瞒什么?”她吸了吸鼻子,“是那个追踪器吗?”
沐然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头盯着自己腰间的护腰,金属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任务编号0719”几个字若隐若现。
“是公司的保密项目。”他说,“陈经理让我参与,说只是普通的安保任务。”
“普通安保需要戴追踪器?”黎小诺逼近一步,“普通安保会在暴雨夜被神秘货车追?普通安保会在医院偷偷藏血袋?”
沐然的瞳孔缩成针尖。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小诺,你能不能信我一次?等我做完这个项目,就什么都告诉你。”
“我信你。”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可我更怕,怕你知道我在乎,就更不肯说。”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成21:50。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沐然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
“谁的电话?”
“陈经理。”他把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条定位信息:“城郊别墅,22:00前到。”
黎小诺的心跳漏了一拍。前世火场里,她最后收到的消息也是“别墅”,那时他发完就关机了。她盯着定位上的红点,突然想起1.8章结尾护腰里的追踪器——原来不是公司定位,是有人实时监控他的位置。
“不去行吗?”她拽住他的衣角。
“不行。”他摸了摸她发顶,“这是最后一次任务,做完就彻底脱身。”
沐然把车钥匙塞进黎小诺掌心时,指尖擦过她虎口的旧疤。那道疤是高二被钢管划伤的,此刻在路灯下泛着淡粉色,像条褪色的红绳。“车里有伞。”他转身要走,被她拽住袖口。
“等一下。”黎小诺摸到他后腰凸起的束带,金属追踪器隔着湿透的布料硌着指尖,“你刚才说...右肩胛骨的伤是追货车受的?”
沐然僵在原地。他低头盯着柏油路上积着的水洼,霓虹灯把倒影撕成碎片:“监控拍到货车司机逃逸前,往我车筐塞了东西。”他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半盒过期的糖醋排骨,“他说...说这是你最爱吃的。”
黎小诺的瞳孔猛地收缩。前世火场里,她最后看到的就是半盒冷掉的糖醋排骨——沐然从火场里抢出来的,自己却再也没能出来。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她声音发抖。
“因为追踪器。”沐然突然扯开衬衫下摆,束带边缘渗出的血迹在雨水中晕开,“他们发现我查了三年前的车祸记录,就把定位器装在烟盒里寄给我。”他摸出个银色打火机,外壳刻着“0719”,“上周我想报警,结果...”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越野车横在巷口,车灯大亮,晃得两人睁不开眼。
“上车!”沐然猛地把她推进副驾驶,自己抄起后座的棒球棍。轮胎摩擦声刺破雨夜,车头刚调转方向,越野车就撞了上来。
“抓紧!”沐然把方向盘打到底,电动车在湿滑的路面划出S型。黎小诺撞在车窗上,额头磕出青紫,怀里的糖醋排骨盒却稳稳护在胸前。
越野车紧追不舍,车窗里探出半张脸——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小王。黎小诺瞳孔骤缩,前世火场里,正是这个实习生在楼梯间堵住她,说“陈经理让你去顶楼”。
“沐然哥,陈总让我捎你们一程。”小王咧嘴笑,手电筒光束晃过沐然惨白的脸,“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啊。”
沐然突然猛打方向盘,电动车冲进地下车库。黑暗瞬间吞没一切,黎小诺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跳!”沐然在她耳边低吼。
黎小诺在失重中抓住他后腰,两人滚落在水泥地上。她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沐然的白衬衫浸透了,后背的伤口正汩汩往外冒血。
“你疯了?!”她摸到他后颈的擦伤,那里结着暗红的痂,“这是旧伤,不能碰水!”
沐然突然笑了。他摸出个银镯子戴在她腕间,冰凉的触感刺得她一颤——和她前世火场里紧握的那只一模一样。“陈经理说...完成任务就能回家。”他眼底泛着血丝,“小诺,我们走吧。”
车库顶灯突然亮起,晃得人睁不开眼。黎小诺看见沐然背后站着三个黑衣人,为首的举起枪:“沐先生,该回去了。”
沐然把棒球棍塞进她手里,转身迎上去时,后腰的束带突然崩开。黑色护腰掉在地上,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孔,像蜂窝似的。
“小心!”黎小诺尖叫着扑过去。
枪声在耳边炸响。沐然猛地转身,用身体挡住飞来的子弹。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带着铁锈味,和前世火场里一模一样。
“跑...”他最后的声音混着血沫,“去后门...储物柜...有东西给你...”
黎小诺在血泊中摸索到个银色U盘。插入电动车钥匙孔的瞬间,仪表盘亮起幽蓝的光,地图上显示着别墅的位置——正是她前世火灾前租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