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的冷气,比我死的时候,那地板的温度还要低。
白布被掀开。
傅承砚终于见到了我。
不是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笑得温柔,永远收拾得干净妥帖的许知意。
而是一具因为在出租屋里搁置太久,已经有些浮肿变形的尸体。
他往后退了半步,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死状,破坏了他的体面。
一名警察拿着报告走了过来:
“傅先生,这是许小姐的初步尸检报告。
死因是急性胃穿孔导致的大出血,死亡时间推断在七天前。”
急性胃穿孔……
七天前……
傅承砚的身体僵住了。
苏曼柔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依偎过去,用她那双刚做了法式美甲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背。
“承砚,别太难过了。”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善解人意的惋惜。
“有些人就是心理太脆弱,喜欢钻牛角尖。”
“她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是不是就是想让你内疚一辈子呀?真是太不懂事了。”
看,多会颠倒黑白。
我死前绝望的求救,成了我不懂事。
我的意外死亡,成了我处心积虑的报复。
傅承砚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比刚才更加阴沉。
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对苏曼柔的烦躁和不悦。
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背上拿了下来。
傅承砚给我办了一场葬礼。
没有宾客,没有哀乐,甚至没有我的遗照。
周助理战战兢兢地捧上黑白遗照时,傅承砚只看了一眼,就冷声让他换掉。
“她不喜欢这张。”
于是,灵堂正中,挂上了一张我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回头笑的生活照。
那是我有一次做饭时,他难得兴起用手机拍下的。
苏曼柔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裙,试图扮演悲伤。
可傅承砚全程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口冰冷的棺木。
他只是站在门口,脊背挺得笔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
他不肯承认我已经死了。
他在等我。
等我推开门走进来,抱怨他又在胡闹,然后由我来收场。葬礼结束的当天下午,苏曼柔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别墅。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我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一切痕迹。
“这些衣服太土了,全扔掉。”
“栀子花真难闻,全挖了,把花房全换成保加利亚玫瑰。”
“她的东西怎么这么多?真廉价。”
她将我的五年,一件件地丢进垃圾袋。
那天晚上,傅承砚应酬到深夜才回来。
玄关的灯没亮。
他带着一身酒气,站在黑暗里,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知意,我饿了。”
以往无论多晚,我都会为他留一盏暖黄的灯。
只要他这样喊一声,我就会从厨房里走出来,带着笑意嗔怪他:
“回来啦?就知道你没吃好,给你留了醒酒汤和宵夜,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我曾以为,用最温柔的声音和一碗热汤,就能抚平他一身的疲惫和酒气。
可惜,他现在才想起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次,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还有从客厅传来的,苏曼柔不耐烦的嘟囔:
“大半夜的吵什么。”
傅承砚僵在原地。
记忆里温暖的灯火和饭菜香气,与眼前的黑暗冰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第一次发现,这栋他住了五年的房子,没有了我,竟然如此空洞,如此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黑色垃圾袋上。
袋口敞开着,露出了一角熟悉的米色。
那是我亲手为他织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毛衣。
耗费了我整整一个月,可我送给他那天,他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丢在沙发上:
“许知意,你什么年代的审美?太土气了。”
是我软磨硬泡,他才不耐烦地套上,对着镜子照了两秒,又立刻脱了下来。
我只能笑着把毛衣收好,藏进衣柜最深处,安慰自己,他只是不喜欢这种款式而已。
而此刻,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手将那件被他嫌弃土气的毛衣,从垃圾袋里扯了出来。
上面还残留着我惯用洗衣液的淡淡馨香。
傅承砚死死地攥着那件毛衣。
他就这样,站在一堆属于我的垃圾旁边。
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恐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