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停尸间的冷气,比我死的时候,那地板的温度还要低。

白布被掀开。

傅承砚终于见到了我。

不是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笑得温柔,永远收拾得干净妥帖的许知意。

而是一具因为在出租屋里搁置太久,已经有些浮肿变形的尸体。

他往后退了半步,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死状,破坏了他的体面。

一名警察拿着报告走了过来:

“傅先生,这是许小姐的初步尸检报告。

死因是急性胃穿孔导致的大出血,死亡时间推断在七天前。”

急性胃穿孔……

七天前……

傅承砚的身体僵住了。

苏曼柔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依偎过去,用她那双刚做了法式美甲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背。

“承砚,别太难过了。”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善解人意的惋惜。

“有些人就是心理太脆弱,喜欢钻牛角尖。”

“她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是不是就是想让你内疚一辈子呀?真是太不懂事了。”

看,多会颠倒黑白。

我死前绝望的求救,成了我不懂事。

我的意外死亡,成了我处心积虑的报复。

傅承砚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比刚才更加阴沉。

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对苏曼柔的烦躁和不悦。

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背上拿了下来。

傅承砚给我办了一场葬礼。

没有宾客,没有哀乐,甚至没有我的遗照。

周助理战战兢兢地捧上黑白遗照时,傅承砚只看了一眼,就冷声让他换掉。

“她不喜欢这张。”

于是,灵堂正中,挂上了一张我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回头笑的生活照。

那是我有一次做饭时,他难得兴起用手机拍下的。

苏曼柔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裙,试图扮演悲伤。

可傅承砚全程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口冰冷的棺木。

他只是站在门口,脊背挺得笔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

他不肯承认我已经死了。

他在等我。

等我推开门走进来,抱怨他又在胡闹,然后由我来收场。

葬礼结束的当天下午,苏曼柔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别墅。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我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一切痕迹。

“这些衣服太土了,全扔掉。”

“栀子花真难闻,全挖了,把花房全换成保加利亚玫瑰。”

“她的东西怎么这么多?真廉价。”

她将我的五年,一件件地丢进垃圾袋。

那天晚上,傅承砚应酬到深夜才回来。

玄关的灯没亮。

他带着一身酒气,站在黑暗里,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知意,我饿了。”

以往无论多晚,我都会为他留一盏暖黄的灯。

只要他这样喊一声,我就会从厨房里走出来,带着笑意嗔怪他:

“回来啦?就知道你没吃好,给你留了醒酒汤和宵夜,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我曾以为,用最温柔的声音和一碗热汤,就能抚平他一身的疲惫和酒气。

可惜,他现在才想起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次,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还有从客厅传来的,苏曼柔不耐烦的嘟囔:

“大半夜的吵什么。”

傅承砚僵在原地。

记忆里温暖的灯火和饭菜香气,与眼前的黑暗冰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第一次发现,这栋他住了五年的房子,没有了我,竟然如此空洞,如此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黑色垃圾袋上。

袋口敞开着,露出了一角熟悉的米色。

那是我亲手为他织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毛衣。

耗费了我整整一个月,可我送给他那天,他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丢在沙发上:

“许知意,你什么年代的审美?太土气了。”

是我软磨硬泡,他才不耐烦地套上,对着镜子照了两秒,又立刻脱了下来。

我只能笑着把毛衣收好,藏进衣柜最深处,安慰自己,他只是不喜欢这种款式而已。

而此刻,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手将那件被他嫌弃土气的毛衣,从垃圾袋里扯了出来。

上面还残留着我惯用洗衣液的淡淡馨香。

傅承砚死死地攥着那件毛衣。

他就这样,站在一堆属于我的垃圾旁边。

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恐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