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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灵的小土屋终于落成,但新盖的土坯房湿气重,土炕和墙壁都需要时间慢慢烘干才能住人,否则极易落下病根。王振山特意叮嘱她:“丫头,别急着搬,再晾个十天半月的,等炕烧透了,墙干爽了再说!不然这北大荒的寒气钻骨头缝,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灵明白这是老成持重的经验之谈,自然听从。于是,她白天会去自己的小屋开窗通风,烧点柴火烘烘炕,晚上则依旧回到知青点那拥挤的大通铺上睡觉。
然而,这暂时的“回归”,却像在原本就暗流涌动的知青点里投下了一块石头。
“哟,咱们的‘单间’主人回来体验集体生活啦?” 晚饭时,林莉莉一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糊糊,一边斜睨着夏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屋子的人听见,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要溢出来,“我还以为你攀上大队长,早就住上暖烘烘的新房了呢。怎么,新房住着不舒服?还是大队长的话不好使了?”
她的话立刻引起几个同样心里不平衡的女知青的低声附和。
“就是,花了那么多钱盖的,还不能住,图啥呀?”
“显摆呗,显得她能耐呗。”
“我看啊,就是想在队长面前表现,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灵正安静地坐在角落喝糊糊,闻言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恼怒的表情,反而带着点无奈和坦然的笑意:“林姐,看你说的。王队长是关心我,怕新房子潮气大,住进去生病。他老人家是好意,我当然得听。再说了,”她放下碗,环视了一下屋里神情各异的众人,语气真诚,“这知青点虽然挤点,但人多热闹啊,大家互相还有个照应。我一个人住那边,晚上还挺瘆得慌的。”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大队长的威信,又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还点出了“独居”的“不便”,让那些嫉妒的人一时找不到更刻薄的话来攻击。
林莉莉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但眼底的不甘和嫉妒更浓了。夏灵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更让她觉得憋闷。
夏灵没再理会这些酸言酸语,收拾好自己的碗筷,默默躺回自己的铺位。她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屋里的动静。她知道,这点小风波只是开始。果然,没过两天,更大的动静来了。
这天下午下工回来,夏灵刚走到知青点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林莉莉兴奋又刻意拔高的声音:
“王队长都答应夏灵自己盖房了!凭什么我们不行?我们也想住得宽敞点!自己出钱盖,盖完归队里,这总行了吧?”
“对!我们几个凑钱!我们也要盖!” 另一个女知青的声音也响起来,是和林莉莉关系不错的张红梅。
夏灵脚步顿了顿,推门进去。只见林莉莉、张红梅,还有另外两个平时和她俩走得近的女知青,正围着刚进门的王振山,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诉求,脸上带着急切和一种“抓住了把柄”的理直气壮。
王振山被围在中间,眉头紧锁,脸色不太好看。他显然没料到夏灵开了这个头,这么快就引来了效仿者。
“胡闹!”王振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你们当盖房子是过家家?说盖就盖?夏灵同志那是特殊情况!知青点确实太挤,她主动提出自费,最后产权归集体,队里才特批的!你们几个……”他目光扫过林莉莉她们几个,语气加重,“平时干活挑三拣四,嫌脏怕累,工分挣得最少,现在倒想起要盖房了?钱呢?粮票呢?盖房子的土坯木头哪来?人工谁出?”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林莉莉几人顿时有点傻眼。她们只看到夏灵盖了房,却没细想过背后的代价和大队长的考量。
“钱……钱我们可以凑!”林莉莉梗着脖子,但底气明显不足,“粮票……也凑!土坯木头……队里不是有吗?我们……我们也可以学着脱坯!” 她说得有点心虚,脱土坯的苦,她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凑?”王振山气笑了,“盖一间像夏灵那样的土房,不算人工,光材料钱票就得你们几个一年工分加起来都未必够!还得有队里批的木头指标!你们以为土坯是天上掉下来的?木头是地里长的?队里的资源是给你们随便用的?”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大了:“再说了,你们盖房,盖在哪?知青点后面那块地还能挤下几间?都像你们这样想一出是一出,队里还怎么安排生产?”
王振山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林莉莉几人脸色发白,哑口无言。她们这才意识到,夏灵能盖成那间房,不仅仅是靠“攀关系”,更是靠实打实的钱票付出、能吃苦的劲头,以及最重要的是,她提出的方案对集体没有损失反而有利(产权归公)。而她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被嫉妒和不甘催生出来的冲动。
“想住得舒服,就好好干活,多挣工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王振山最后严厉地训斥了一句,甩手离开了知青点,留下林莉莉几人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又羞又恼。
其他知青看着这一幕,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摇头叹息,也有的若有所思地看向一直安静站在门边、仿佛事不关己的夏灵。
夏灵迎着那些复杂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表情。她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到自己的铺位坐下,拿起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翻看起来,仿佛刚才那场因她而起的风波与她毫无关系。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点小小的算计达成了。林莉莉她们这一闹,不仅碰了壁,更重要的是,彻底坐实了她建房的“特殊性”和“合理性”。王振山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调了她是“特殊情况”、“自费”、“产权归公”,这等于给她的行为盖上了官方认可的戳,以后谁再想拿这事做文章,就得掂量掂量了。同时,也狠狠打击了那些想不劳而获、盲目效仿者的气焰,让她们明白,那间小小的土屋,不是谁都能轻易复制的。
“蠢货。”夏灵在心里冷冷地评价了一句林莉莉等人的行为。她们只看到了表面的“好处”,却看不到背后的付出和风险,更不懂得审时度势,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去争取,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夜深了,知青点的鼾声此起彼伏。夏灵悄悄起身,披上棉袄,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清冷的月光洒在北大荒初春的原野上。她走向自己那间还散发着泥土和草根气息的小屋。推开门,里面虽然依旧阴冷潮湿,但经过几天的烘烤,已经比最初好了很多。
她点燃一盏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小小的空间。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到土炕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预留的灶口位置。然后,她从角落里抱来一小捆干燥的柴火,小心翼翼地塞进灶膛,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舔舐着冰冷的土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一股带着泥土味的暖意开始缓缓升腾。夏灵坐在小木凳上,静静地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橘色的火光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着,像在无声地燃烧着什么。
烘干房子,不仅仅是为了居住。这个小小的、独立的、正在变得温暖干燥的空间,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只有彻底干燥了,她才能放心地在这里进行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工作”。比如,研究那张从父亲书房保险柜里带出的、可能指向某种重要技术或资源的泛黄图纸;比如,利用现有的简陋材料,尝试制作一些……小工具。
林莉莉她们的闹剧,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她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西北的方向,锁定在那间正在慢慢变得温暖干燥的土屋所能带来的可能性上。
火焰在灶膛里安静地燃烧,驱散着寒意,也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夏灵伸出手,感受着那逐渐升腾的温度,冰冷的指尖慢慢回暖。
快了。等房子彻底干透,她的“基地”就能真正启用了。而等待,也终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