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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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夏灵的小土屋彻底干透了。搬进去的第一晚,她躺在自己亲手盘好的、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闻着泥土和干草被烘烤后散发出的独特暖香,第一次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属于“家”的踏实感。虽然简陋,但安全、独立。

然而,这份短暂的踏实很快被另一个现实问题打破——她的厨艺。

夏灵会的东西很多。她能精准计算土坯用量,能改良脱坯流程提高效率,能跟着老农一眼分辨出壮苗和弱苗。但唯独在“做饭”这件事上,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铁卢。

星际时代的营养膏和便捷烹饪设备,让她在这个需要柴火、铁锅、凭经验和手感做饭的年代,显得笨拙无比。不是火候掌握不好,把苞米面饼子烙得外糊里生,就是一锅好好的糊糊被她搅得稀汤寡水,或者干脆煮成了一锅黑乎乎的焦炭。连续啃了几天半生不熟或焦糊的干粮,嘴里淡得发苦,胃也隐隐抗议后,夏灵终于意识到:靠她自己,改善伙食基本无望。打打牙祭,势在必行。

这天收工早,夕阳的余晖给村子镀上一层暖金色。夏灵揣着几张省下来的粮票和一点零钱,走向大队部。王振山正蹲在门口的石墩子上,皱着眉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

“王队长。”夏灵走过去,脸上带着点晚辈的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王振山抬头见是她,脸上的愁容淡了些,磕了磕烟袋锅:“夏灵同志啊,有事?”

“嗯,”夏灵点点头,语气带着点窘迫,“那个……我想问问,最近有没有去公社的牛车?或者……队里谁家做豆腐、杀猪啥的?我这……自己做饭实在……”她没说完,但脸上那点难以启齿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振山看着她,又想起她盖房干活时的利落劲,再想到她独自一人生活的不易,特别是经历过二癞子那档子事,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馋了?想吃点好的?”

夏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否认。

“嗨,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年轻人嘛!”王振山摆摆手,“你还真问着了。明天!明天就有牛车去公社,拉一批新到的化肥,顺便……”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无奈,“顺便接几个人过来。”

“接人?”夏灵心中一动,面上依旧维持着询问的表情,“是又有新知青来吗?”

王振山深深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地吐出来,烟雾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不是知青。”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夏灵从未听过的沉重,“是……下放人员。上面通知,分到咱们大队几个。”

“下放人员”四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猛地砸进夏灵的心湖!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四肢百骸!西北!红石农场!难道……?!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追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让自己保持表面的平静。她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随意的惊讶和不解:“下放人员?分到咱们队里?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王振山显然没察觉夏灵的异样,只当她是普通的好奇。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唉,谁知道呢。上面只通知了人数,三男两女,具体啥情况,犯了啥事,都没说。只说让接收,安排劳动改造。” 他烦躁地用烟袋锅敲了敲石墩子,“这不是添乱嘛!队里本来就紧巴,知青点都挤成啥样了,这又塞进来几个……还得专门腾地方安置他们,还得派人看着点……唉!”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接收下放人员带来的麻烦——住房、口粮、监管、安全问题……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夏灵心上。她几乎能想象,自己的父母、祖父母,在陌生的地方,是否也正经历着同样的困境?被当成包袱,被防备,被嫌弃……

会是他们吗?这个念头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西北的红石农场距离这里千山万水,家人怎么会突然被分到东北的红旗大队?这不合常理!可是……万一呢?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将他们分散到更偏远艰苦的地方?万一路上出了变故?万一……

无数种可能性在她脑中疯狂闪现、碰撞。巨大的希望和更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夏灵同志?”王振山发现她半天没说话,脸色似乎也有些发白,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还是被二癞子那事吓着了?”

夏灵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没事,王队长。就是有点累。您说明天牛车去公社……那我明天早上过来等车?”

“行!”王振山点头,“天一亮就走,别晚了。去了公社,供销社对面有家国营饭店,虽然没啥大油水,但包子面条管够,比你自己瞎鼓捣强!拿着粮票和钱就行。”

“哎,好,谢谢王队长!”夏灵连忙道谢,心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几乎是有些踉跄地离开了大队部。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没有回自己的小屋,而是下意识地朝着村外那片空旷的打谷场走去。

打谷场上堆着高高的麦秸垛,在晚风中散发着干燥的草香。夏灵走到一个巨大的麦秸垛后面,确认四下无人,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背靠着粗糙的麦秸垛滑坐在地上。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

冷静!夏灵!冷静下来!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命令自己。

未知像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着她。西北的信件和包裹单杳无音讯,家人的具体状况如同石沉大海。而现在,红旗大队即将迎来下放人员……

她不能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必须确认!

夏灵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她抬起头,望向村口的方向,那里是明天牛车出发的地方,也是通往公社、连接着未知的道路。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慌乱,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而锐利。恐惧被压下,焦灼被转化为更强大的行动力。

明天,她不仅要打牙祭,更要亲眼看看,那批即将到来的下放人员里,有没有她魂牵梦萦的亲人!

夜风渐起,吹动麦秸发出沙沙的声响。夏灵缓缓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暮色四合。

她转身,朝着自己那间亮起微弱灯光的小屋走去。脚步沉稳,背脊挺直。

无论明天来的是谁,她都做好了准备。如果是家人,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不是……那么西北的戈壁滩,她迟早要踏平!

小屋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像一颗孤独却倔强燃烧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