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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是被冻结的糖浆,缓慢而粘稠地流淌。夏灵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蜷坐在小屋冰冷的土炕上,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窗外的一切声响。
虫鸣渐歇,犬吠停息。知青点最后一丝喧嚣也归于沉寂,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刮过窗棂的呜咽。远处零星几盏油灯的光晕也逐一熄灭,整个红旗大队彻底沉入了黑暗的怀抱。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夏灵猛地睁开眼,眼底再无半分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决绝。时候到了!
她如同最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土炕。没有点灯,凭着记忆和窗外微弱的雪光,快速行动起来。
意念沉入空间,如同打开一个无形的宝库。她没有贪多,只取出了最急需、也最方便携带的:
* 一个用厚实油纸仔细包裹、还带着温热(空间保温)的红烧肉饭盒。
* 五个白白胖胖、松软温热的大肉包子。
* 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白糖。
* 一小罐之前托人买的、治疗冻疮和裂口的蛤蜊油。
* 还有一小卷省下来的崭新棉花(原本打算做棉袜的)。
* 最后,她将几张粮票和一小卷钱(最大面额是五块,其余都是毛票)用一小块旧布仔细包好。
这些东西被她快速塞进一个半旧的、不起眼的布挎包里。她又从炕上抽出一条薄薄的旧毯子,卷好夹在腋下。
做完这一切,她屏息凝神,再次侧耳倾听。确认外面只有风声后,她轻轻拉开木门闩,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惊雷。她动作一顿,等了几秒,确认没有异常,才像一道影子般闪身而出,反手将门虚掩上。
初春的北大荒深夜,寒气刺骨,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夏灵只穿着单薄的棉袄棉裤,冷风瞬间穿透衣物,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毫不在意,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月光清冷,勉强照亮坑洼的土路。她避开大路,专挑屋后、柴垛、树影等遮蔽物多的路径,脚步轻盈迅捷,如同在敌后潜行的特工。牛棚方向传来的牲口反刍和偶尔的响鼻声,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很快,队部旁边那个破牛棚的轮廓出现在视线里。牛棚很大,但破败不堪,墙壁是用粗糙的石头和土坯垒的,缝隙很大,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没有窗户,只有两扇厚重却布满裂缝的破木门紧闭着,门缝里透不出半点光亮,死寂得如同坟墓。
夏灵的心猛地揪紧!她的家人,就被关在这种地方?!
她压下翻腾的心绪,更加小心地靠近。破牛棚旁边就是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新牛棚,老黄牛在圈里甩着尾巴。夏灵绕到破牛棚背风、靠近新牛棚的一侧,这里更隐蔽,气味也更重,反而能掩盖人的气息。
她蹲在一个巨大的柴草垛后面,再次确认周围安全。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猫头鹰的叫声,短促而低沉地叫了两声:“咕咕——咕咕——”
这是她和家人小时候在军区大院玩捉迷藏时约定的暗号!一个只属于夏家孩子的秘密!
破牛棚里一片死寂。
夏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不在这里?或者……睡着了没听见?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仓库那厚重的木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回应:“……咕?”
是父亲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激动和恐惧!
夏灵眼眶瞬间发热!她强忍着,再次发出两声更清晰的:“咕咕——咕咕——”
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有人在黑暗中摸索、靠近。接着,门缝下方,一块用来堵缝隙的破布被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一点点。
一只布满冻疮和裂口、微微颤抖的手伸了出来,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是母亲的手!
夏灵再也控制不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她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迅速蹲下身,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母亲冰冷的手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母亲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反手死死抓住夏灵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夏灵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指尖的冰凉和粗糙的裂口,以及那无法抑制的、传递过来的剧烈颤抖和汹涌的情感!
“灵儿……我的灵儿……”门内传来母亲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气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妈……是我!是我!”夏灵的声音也哽咽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飞快地将腋下的薄毯塞进门缝,“妈,拿着!先披上!还有吃的!”
她松开母亲的手,迅速打开挎包,先将那个温热的红烧肉饭盒塞了进去,然后是油纸包着的五个大包子,接着是白糖、蛤蜊油、棉花团,最后把那个包着钱粮票的小布包也塞了进去。
“爸!爷爷!奶奶!你们快吃!趁热!”夏灵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白糖冲水喝!蛤蜊油擦手!棉花塞衣服里保暖!钱和粮票藏好!应急用!”
“灵儿……你……你怎么……”父亲夏之凯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门内响起,充满了震惊、担忧和后怕,“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爸,我没事!我有分寸!”夏灵急声道,“你们怎么样?爷爷呢?奶奶呢?”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门内深处传来,是祖父夏津国!咳得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带着令人心碎的嘶哑和无力。
“爸!爸您别激动!”祖母林蓉焦急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灵儿……你爷爷……路上受了风寒,一直没好,咳得厉害……”
夏灵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爷爷的身体本就不好,这一路颠簸折磨……
就在这时,门缝里探出半张苍老憔悴却无比熟悉的脸!是祖母林蓉!她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和疲惫,但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刻骨的心疼!
“灵儿……我的乖孙女……”祖母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枯枝般的手颤抖着伸出来,想要抚摸夏灵的脸。
夏灵赶紧将脸凑过去,紧紧贴着祖母冰冷粗糙的手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汹涌而下:“奶奶……是我!我在这儿!”
“好……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祖母的眼泪也大颗大颗滚落,她贪婪地看着月光下孙女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灵儿!”母亲锦雯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你快走!快回去!这里不能久留!要是被人发现……”
“是啊,灵儿,听话!”父亲夏之凯的声音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担忧,“看到你平安,我们就放心了!东西我们收到了!你快走!保护好自己!”
夏灵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她用力握了握祖母的手,又对着门缝里母亲模糊的身影坚定地说:“妈,爸,奶奶,你们别担心我!我很好!我有自己的地方住!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爷爷的药……我想办法!”
“我走了!你们快吃东西!我还会再来的!”夏灵最后看了一眼那狭窄门缝里家人模糊却无比珍贵的轮廓,狠狠心,猛地抽回手,将那块破布重新堵好门缝。
她像来时一样,迅速退回到柴草垛的阴影里。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屏息凝神,听着门内的动静。
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在继续,伴随着祖父痛苦的喘息。接着,是母亲带着哭腔的低语:“爸,您喝口水……灵儿带了肉……还有热乎的包子……您吃点……”
“灵儿……我的灵儿……”是母亲压抑不住的啜泣。
“嘘!小声点!别招来人!”父亲低沉而严厉的提醒。
然后是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咀嚼声,吞咽声……还有祖母带着巨大满足和心痛的叹息:“是肉……热的……还有糖……灵儿这孩子……”
听到家人开始吃东西的声音,夏灵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点点。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隔绝了她与至亲的、冰冷厚重的破门,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浓重的夜色,朝着自己小屋的方向潜行而去。
寒风吹在脸上,冰冷的泪水早已被风干,只留下紧绷的皮肤和更加冰冷坚定的眼神。
家人,就在那里。挨饿受冻,爷爷病重。
但她,终于触碰到他们了!
她送去了食物、药品、温暖和希望!
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