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政治部办公室里没那么多虚的,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桌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坐。”周先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先耘同志。”

这称呼让蒋辰心里有了底。

不是蒋秘书,不是蒋同学,是同志。

“你的辩词,我听了。”周先生递过来一份《黄埔日刊》的加急版,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句话,“‘谁能代表这九成‘泥腿子’的利益,谁,就能赢得华夏的未来’。这句话,是核心。”

“学生只是说了该说的话。”蒋辰坐得笔直。

“在黄埔,说该说的话,需要勇气。”周先生点了点报纸,“今天你在台上出尽了风头,很痛快。但你要知道,一棵树在林子里长得最高,最先挨的不是雨露,是斧子。盯上你的眼睛,可不止校长和我。”

话里有话。

蒋辰猛地站起身,一个标准的军礼:“多谢周主任提点!”

……

辩论赛的风波还没过去,军校的学员们就被拉到了紫金山后山,开始了新的折磨——军事工程实践课。

任务是在两天内,于一片乱石嶙峋的丘陵地上,修出一条一里长、能跑马车的简易战地公路。

工程教官姓王,是个黑炭似的壮汉,一嘴的旧军队口音,手掌跟老树皮一样。他指着那片连下脚都费劲的烂地,唾沫星子喷了老远:“都给老子听好了!没巧活儿!就是砍树、除草、挖地!用你们的铁锹和锄头,把这地给老子一寸寸刨平!谁他娘的敢偷懒,晚上就别想吃饭!”

学员们顿时一片哀嚎。

这活儿比站军姿、练刺杀苦多了,纯粹是把他们这群天之骄子当牲口使。

陈勇扛着铁锹,压低声音骂:“他奶奶的,这是把咱们当工兵还是苦力?”

另一头,贺兴汉的革新学会却跟打了鸡血一样。他把这当成了挽回颜面的战场,对着手下人嘶吼:“拿出我们革新党的精神!用汗水证明,我们才是最坚韧的革命者!速度要快!姿态要帅!”

一时间,山坡上人声鼎沸,尘土飞扬。革新学会的人个个憋着一口气,闷头就是一通猛干,刨坑的刨坑,搬石头的搬石头,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乱七八糟,效率极低。

唯独蒋辰这组,迟迟没有动手。

蒋辰根本没碰铁锹,手里只拿着纸笔,在那片烂地上来回溜达,时而蹲下抓把土搓一搓,时而又眯着眼,像个老农一样看山势。

陈勇急得满头大汗:“我的好先耘!人家都快干出一百米了,你这儿还搁那儿量风水呢?”

“急什么?”蒋辰不慌不忙,在纸上画完最后一笔,把组员都叫了过来,将一张草图摊在地上。

“王教官说的没错,但那是笨办法。”蒋辰指着图,“我们要的是战地公路,快是第一位!听我安排,咱们换个玩法,我管这叫‘流水线作业’。”

“啥叫流水线?”一帮人全听懵了。

“很简单,分工!”蒋辰拿树枝在图上划拉,“砍树组,只管砍树,把树截成一样长的圆木。挖沟组,别去硬磕那些高地,沿着我画的这条线挖,挖出路基的边沟就行,挖出来的土别扔,堆在路基上!最关键的,铺路组!”

他看向陈勇:“把砍好的圆木,像铺铁轨枕木一样,横着铺在路基上。最后,所有人一起覆土,用石头夯实!”

这套说法,别说学员,连旁边偷听的别组老兵都觉得是天方谭。

“把木头埋路里?那不是瞎搞吗?下雨一泡就烂了!”有人当场就提出了质疑。

蒋辰笑了:“烂不了!这叫‘加强筋’!用木头当骨架,能把松土‘锁’住,不但结实,还能防雨水冲刷。咱们绕开大石头,路拐点弯怕什么?能通车就行!按我说的做,工程量至少能省下一半!”

陈勇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两眼放光:“我操!我懂了!你小子这脑子是榆木疙瘩做的还是黄铜做的?兄弟们,听先耘的,干!”

一声令下,蒋辰的小组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轰然启动。

砍树的只管挥斧,挖沟的只管甩臂,铺木头的动作整齐划一,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效率高得吓人。

第二天下午,当贺兴汉他们还在泥浆里跟最后一段路基死磕,累得像条死狗时,蒋辰的小组已经把工具收拾得整整齐齐,站在了他们完成的公路上。

那条路蜿蜒着绕过巨石,路面平整,两侧还有清晰的排水浅沟,在杂乱的山坡上,像一条黄色的缎带。

王教官被请来验收,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他二话不说,直接跑到路边,对着一个刚完工的学员吼:“去!把拉石头的那辆大车给我推过来,装满!给老子装满!”

很快,一辆堆得冒尖的独轮石车被几个学员哼哧哼哧地推了过来。

“你!”王教官指着蒋辰,“你来推!给老子在这路上跑一个来回!”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车怕不是有上千斤重,新修的土路哪经得起这个?

蒋辰二话不说,走到车前,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

石车发出沉重的呻吟,稳稳地在崭新的路面上前进,车轮滚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王教官的眼睛越瞪越大,他几步冲上去,跟在车屁股后面,死死盯着路面,看到一处低洼路段下露出的圆木截面,他甚至趴了下去,用手抠了半天。

等蒋辰推着车跑完一个来回,气定神闲地停下,王教官猛地站起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嗓子都哑了:“你小子……你他娘的跟谁学的这手艺?!”

“报告教官,看书,自己瞎琢磨的。”

瞎琢磨?王教官的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要是瞎琢磨能琢磨出这个,他这大半辈子的修路经验,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当天晚上,一份画着草图的施工方案和一份加急报告,同时摆在了校长的办公桌上。

“步炮协同,舆论铸魂……现在,连修桥铺路都成了专家?”校长拿着那份报告,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那份惊奇,几乎无法掩饰,“这个蒋先耘,到底藏了多少东西?此子,是帅才,更是全才!”

而在山坡远处,一棵无人注意的松树后。

戴雨农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德国望远镜,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

枪法、辩才,可以说是天赋。

但这种成体系的、闻所未闻的工程学问,绝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能“瞎琢磨”出来的。这套知识的来源,毫无根脚,就像……是凭空塞进他脑子里的。

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感,让戴雨农后颈发凉。

必须重新评估蒋先耘的危险等级。

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一个必须被彻底掌控,或者……彻底抹除的变数。

他收起望远镜,对身后阴影里的一个下属,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盯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