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不自觉地扫过那些依依惜别的情侣。
年轻的女孩踮起脚尖在男孩的唇上印下一吻，脸上带着羞涩却甜蜜的笑。
也有中年夫妻，丈夫细心地为妻子整理着围巾，嘴里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什么。
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情，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李望舒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曾经，她和林洛也是这般模样。
那些甜蜜的片段，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第一次牵手时，他掌心的温热与微微的汗湿。
他第一次为她唱歌时，眼里的星光与略带紧张的青涩。
他们窝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一起规划着遥不可及却又满怀憧憬的未来。
“望舒，等我成功了，一定让你住上大房子。”
“望舒，等我成功了，我们去环游世界。”
“望舒，等我成功了……”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海誓山盟，此刻却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凌迟着她的记忆，将她包裹在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落寞之中。
她曾天真地以为，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深植于心的爱恋，能够支撑她走过所有的艰难。
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残忍的一击。
突然，一股剧烈的绞痛从小腹深处猛地袭来，尖锐而霸道，不容抗拒。
李望舒的眉头瞬间紧紧蹙起，那张原本就因连日憔悴而失了血色的脸庞，刹那间更是苍白如纸。
“呃……”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齿缝间溢出。
她猛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佝偻下去，试图以此来缓解那突如其来的剧痛。
细密的冷汗，几乎是立刻就从她的额角渗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视线，也因为这阵剧痛而变得有些模糊。
豆大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争先恐后地从她早已红肿的眼眶中滚落，砸在手背上，一片湿热。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里人太多了。
她不想引人注目。
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却承载了一个惊天秘密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
是她和林洛的孩子。
感受到孩子的有力的律动，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爱怜。
“宝宝……”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与无法掩饰的悲伤，低声呢喃。
“妈妈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对不起，宝宝，妈妈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了。”
话语中透露出的秘密，足以让任何人震惊。
她怀孕了！
李望舒紧紧咬住下唇，贝齿深陷，几乎要咬出血来，以此来抑制喉咙间汹涌的哽咽。
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水雾。
但她的眼神中，却渐渐渗出一丝为人母的坚韧。
尽管这份坚韧之下，是无尽的迷茫与对未知的恐惧。
腹部的绞痛并没有因为她的隐忍而有丝毫减缓，反而一阵紧过一阵，如同有人拿着钝器在里面不断地搅动。
她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痛让她额上的冷汗更多了。
一些候车的旅客，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甚至有一位好心的大妈走近了几步，试探着开口问道：
“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帮忙？”
李望舒心中一紧，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
“谢谢您，我没事，就是有点晕车，歇一会儿就好了。”
她不想解释，更不敢多说。
她怕自己一旦开口，所有的伪装都会瞬间崩塌。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天前，她独自一人去医院检查的画面。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医生，戴着眼镜，看着化验单，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轻声告知她怀孕的消息。
“恭喜你，怀孕六周了。”
那一刻，李望舒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么不真实。
震惊。
恐慌。
然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无助与孤单。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医院的。
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天色渐暗。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在她对林洛彻底绝望，决心离开的时候。
在她一无所有，前路茫茫的时候。
她知道，林洛或许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痛苦，而悔恨。
但她更清楚，如果他知道了孩子的存在，以他目前的状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糟糕。
她不能，也不愿，再将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卷入那种争吵不断、看不到未来的生活中去。
她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为了孩子，她必须坚强。
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哪怕再苦，再累，她也要给孩子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
李望舒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阵阵袭来的痛楚与翻涌的情绪。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
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是她和林洛曾经一起在游乐园拍的合照，照片上的她笑得眉眼弯弯，依偎在林洛身边，幸福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讽刺的是，她已经将林洛拉黑了。
她根本发不出任何消息。
即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点开了输入框。
指尖颤抖着，打出了一行字：
“祝你成功，好好生活。”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看着那行字，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片刻之后，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默默将那行字删掉。
最终，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输入框。
她选择了放下。
或者说，是不得不放下。
她不想再给他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想让自己的软弱和这个天大的秘密，成为他未来可能的负担。
就这样吧。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虽然，她可能再也无法欢喜起来了。
“前往吉庆方向的D3072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请持本次列车车票的旅客，由A12号检票口进站上车……”
广播里，再次传来检票的提示音，如同催促她奔赴命运的号角。
李望舒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吸入肺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喧嚣的候车大厅，这个承载了她太多绝望与痛苦的城市。
然后，毅然转身。
腹部的疼痛依旧没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但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她拖着行李箱，佝偻着身体，在旁人或同情或疑惑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A12号检票口。
检票，进站，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座位。
一切都有条不紊，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列车缓缓启动了。
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向后倒退，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
那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都渐渐被抛在身后。
连同那些爱过、痛过、笑过、哭过的记忆，也一并被这冰冷的铁轨，远远地甩开。
李望舒将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感受着列车行驶带来的轻微震动。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起来。
小腹的疼痛，依旧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那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她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那里，是她未来唯一的希望与寄托。
列车穿过漆黑的隧道，又驶入一片光明。
前方，是未知的旅程，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但她知道，她必须勇敢。
为了她自己，更为了她腹中无辜的孩子。
这座伤心的城市，再见了。
林洛，也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