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致的明黄色身影刚消失在门外,江悠脸上的平静便碎了。她望着空荡荡的廊下,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推我回去吧,”她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有些乏了。”

杨灿应了声,推着轮椅往寝殿走。廊下的紫藤花落在轮轴上,被碾出细碎的紫痕,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一路无话,江悠始终望着地面,侧脸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杨灿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软软的:“你的腿……是生来就这样吗?”

轮椅顿了顿。江悠抬起眼,目光落在远处的假山上,那里的流水潺潺作响,却冲不散她语气里的沉郁:“不是。”

“那是……”

“前几年坠了马。”她寥寥几字带过,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从那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杨灿心里一揪,想起她方才被江致刺痛时的样子,忽然明白了那份清冷背后藏着多少绝望。她攥紧轮椅扶手,语气带着山里少年独有的执拗:“我能试试吗?”

江悠转过头,眼里满是诧异:“试什么?”

“治你的腿。”杨灿迎上她的目光,认真得像在对天起誓,“我师父教过我些医术,或许……或许有用。”

江悠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只剩一片凉薄:“不必了。”她轻轻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父皇请过天下最好的医者,宫里的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连南疆最擅蛊术的巫医都请过,没用的。”

“可他们不是我师父。”杨灿急道,“我师父的医术很厉害,她说过,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没找对的法子。”她想起师父在山里用几根银针就让濒死的鹿站起来,眼里亮得像有光,“让我试试,好不好?就一次。”

江悠望着她,看着她眼里的热忱,像看到多年前那个还能在御花园奔跑的自己。那时她也信过“会好的”,信过父皇许下的“一定会让你站起来”,可最后只剩下一次次的失望,像冷水浇灭了所有火星。

“杨灿,”她轻声道,带着点劝诫的意味,“别抱希望,不然会更失望的。”

“我不怕!”杨灿梗着脖子,语气里带着点憨直的倔强,“就算治不好,我也认了。可若是不治,我会后悔的。”她看着江悠,眼神格外认真,“你对我这么好,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轮椅又走了几步,停在寝殿门口。江悠望着朱红的门扉,沉默了许久,久到杨灿以为她不会同意,她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随你吧。”

她其实没抱任何指望,不过是不想扫了这少年的兴。反正早已习惯了轮椅上的日子,多一次尝试,也不过是多一次失望罢了。

杨灿却瞬间雀跃起来,推着轮椅往里走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江悠的寝殿,以前最多只敢守在廊下,连窗纸都不敢多瞧。

殿内比她想象中更素雅,没有繁复的雕饰,也没有堆成山的绫罗绸缎。临窗的妆台上摆着几盒胭脂水粉,瓷盒莹润,显然是上好的物件,却都收得整整齐齐,像从未被人动过。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兰花香,和江悠身上的味道一样,清冽又温柔。

“我师父教过一套针法,叫“鬼门十三针,”杨灿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布包,打开来是十三根银针,长短不一,针尖闪着银光,“说是能通经络,我在山里试过治摔伤的猎户,很管用。”

江悠坐在轮椅上,看着她摊开的银针,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杨灿深吸一口气,走到轮椅前蹲下,抬头时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可能要……脱鞋袜。”

江悠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

杨灿没多想,伸手便要去脱她的鞋,指尖刚触到绣着兰草的鞋边,就听见江悠低呼一声:“等等!”

她猛地缩回手,不解地望着江悠:“怎么了?”

江悠脸颊泛起薄红,咬着唇,声音细若蚊吟:“你……你知道看一个女孩的脚,是什么意思吗?”

杨灿眨了眨眼,一脸茫然:“不知道啊,师父没教过这个。”在山里,摔伤了脚腕,脱鞋上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哪有这么多讲究。

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样子,江悠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些莫名的羞怯也淡了些。她终是松了口气,低声道:“没什么,你弄吧。”

杨灿这才小心翼翼地替她脱掉绣鞋,又轻轻褪去素色的袜子。

江悠的脚趾下意识地蜷了蜷,连带着小腿都绷紧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微凉的指尖隔着布料轻轻蹭过皮肤,像羽毛扫过心尖,痒得她差点又要出声阻止。

怎么会这样?不过是脱袜子而已,从前太医诊治时也做过,可为何被杨灿的手碰到,心跳会乱得像撞翻了的鼓?

一双玉足露了出来,脚趾圆润,脚踝纤细,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只是脚踝处有块淡淡的疤痕,像片浅褐色的落叶,破坏了那份完美。

杨灿看得有些出神,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江悠果然是天生不一样的,连脚都这么好看。

江悠被她看得不自在,脚趾微微蜷了蜷,以为她是瞧见了疤痕,或是觉得这双腿早已没了医治的可能,正要开口说“算了”,却听见杨灿直白地来了一句:“江悠,你不仅人好看,连脚都好看。”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江悠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她又羞又气,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咬牙道:“杨灿!!!”

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娇嗔,在兰花香里荡开,连空气都仿佛甜了几分。

杨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低下头,耳根比江悠的脸还红:“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

“专心治病!”江悠别过脸,声音里还带着点发颤,却没再训斥。

杨灿连忙应着,敛了心神,取出最长的一根银针。她指尖捏着针尾,目光落在江悠脚踝的疤痕上,忽然变得格外认真。银针落下的瞬间,江悠只觉一阵微麻,随即一股暖流顺着经络缓缓散开,像初春的融雪浸润了冻土。

她望着杨灿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捏着银针的手稳得不像个少年,心里忽然冒出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或许,真的可以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