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杨灿走出公主府的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刮过,后背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没回头,可走了没几步,脚步就慢了下来。

去哪儿呢?

她身上没带银子,怀里只有半块干硬的饼,还是出发前揣的,早就被雨水泡得发潮。为了赶在暴雨夜采到雷雨花,她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此刻肚子饿得咕咕叫,腿也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挑着担子的小贩、穿着绫罗的公子,都脚步匆匆,没人注意这个满身泥血的青衫少年。杨灿缩在墙角,看着来往的人影,鼻子忽然一酸。

她明明是为了江悠才去冒险的,那雷雨花是她拼了命才摘来的,怎么就成了“管不了”的人呢?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比不上心里的委屈万分之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想起不知山的师父,想起山里的清泉和野兔,想起那些没有算计、没有争吵的日子。要是能回去就好了,至少师父不会赶她走。

“呜……”她捂着嘴,没敢哭出声,肩膀却抖得厉害,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委屈得连尾巴都耷拉着。

而此时的公主府里,江悠正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巷口,指尖攥得发白。

“还没找到吗?”她问福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福伯叹了口气:“派出去的人都找遍了大街小巷,没看见杨护卫的影子。”

江悠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杨灿转身时倔强的背影,和她放在自己膝上那簇沾血的雷雨花。她怎么会不知道杨灿的性子?看着野,其实比谁都实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舔伤口。

“再去找!”她声音发紧,“把城郊的林子也搜一遍,务必把人找回来!”

腿不能动,她只能在府里干着急,每一刻都像被火烤着。窗外的日头落了又升起,直到后半夜,才有下人匆匆来报:“找到了!在城西的老槐树下,人……人晕过去了。”

江悠猛地抬头:“快抬回来!”

福伯亲自把杨灿背了回来。少年浑身是泥,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脸颊上沾着泪痕,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睡得很不安稳,眉头还紧紧皱着。

江悠看着她这副破碎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她伸手想碰一碰杨灿的脸颊,指尖刚要碰到,又猛地缩了回来。

“去取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她对侍女吩咐,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侍女很快取来药箱,江悠正准备亲自给她换药,杨灿却忽然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江悠拿着布条的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撞到床板,疼得“嘶”了一声。

“别碰我!”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戒备,眼眶红红的,“我自己来!”

江悠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杨灿眼里的倔强和委屈,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是了,她还在生气。

“好,”江悠缓缓放下布条,声音放软了些,“那你自己小心些,若是不方便,叫福伯进来帮你。”

杨灿猛地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怎么能让别人碰?后背的伤口那么大,解开衣衫时稍不留意就会露出贴身的束胸,那是她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绝不能被发现。

江悠见她态度坚决,只好转身:“那我在外间等着,有事叫我。”

轮椅碾压声渐远,房门被轻轻带上,杨灿才松了口气,后背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一起涌上来,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咬着牙,颤抖着解开青布衫的系带,衣衫滑落时,后背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狰狞的血痕爬满脊背,触目惊心。

她拿起药粉,想往伤口上撒,可手臂够到后背时,伤口被拉扯得更疼,手一抖,药粉撒了一地。

“呜……”她蹲在地上,看着散落的药粉,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声音压抑得像小猫呜咽。她想师父了,想不知山的自由,更想不通自己明明是为了江悠,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浑身是伤,无家可归,连换药都要躲躲藏藏。

外间的江悠听着里屋压抑的哭声,内心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发闷。她坐在轮椅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杨灿一向倔强,此刻却哭得这样委屈,可见是真的伤了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守在门外的福伯道:“去打盆温水来,再拿套干净的里衣,放在门口就好。”

福伯应声而去,很快将东西放在门口。里屋的哭声停了片刻,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是杨灿在自己处理伤口。

江悠望着门口的影子,忽然觉得,那句“你离开公主府吧”,不仅伤了杨灿,也像根刺,扎在自己心里,隐隐作痛。

福伯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低声道:“公主,杨护卫许是真的伤透了心。”

江悠没说话,只是望着那扇门。她想起杨灿放在自己膝上的雷雨花,花瓣上的血迹还带着温度;想起她背着药回来时,浑身泥血却死死护着怀里的花;想起她此刻缩在屋里,连换药都要逞强的样子。

“是我话说重了。”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涩意。

福伯叹了口气:“杨护卫是个实诚孩子,心里敞亮,只是受了委屈,缓些日子就好了。”

江悠没应声,只是端起参汤,轻轻放在门口的矮凳上,敲了敲门:“我让厨房炖了参汤,你趁热喝了吧,伤身子。”

里屋的动静停了片刻,接着传来闷闷的一声:“不用了。”

江悠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外间,听着里屋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夜深人静,才让福伯推着自己回了寝殿。

第二日清晨,江悠推开门时,看见矮凳上的参汤还放在那里,已经凉透了。里屋的床空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只是枕头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药味。

“人呢?”她问守在门口的侍女。

侍女低下头:“天没亮就起来了,说、说去打扫书房……”

江悠的指尖微微一颤。她知道,这不是和好,是杨灿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两人之间仅存的距离,像隔着一层薄冰,谁也不敢先踏破。

书房里,杨灿正拿着抹布,一下下擦着案上的墨迹。她后背的伤口想必还疼,动作有些僵硬,却做得格外认真。看见江悠进来,她只是顿了顿,屈膝行了个礼,就转过身继续擦窗棂,背影绷得笔直。

江悠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雷雨花我让人收好了,按你说的方子,正在炮制。”

杨灿擦窗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嗯。”

“你的伤……”

“不碍事。”杨灿打断她,声音平平的,“不影响给公主施针。”

这声“公主”,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江悠心里。

她握着账册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掐进纸页的褶皱里。往日里,杨灿从不这样叫她,都是是带着点憨直的“江悠”,

江悠的目光落在杨灿的背影上,青布衫后襟隐隐透着深色的痕,想必是伤口又渗了血。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更绷更直。

“不必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今日……今日不用施针了。”

杨灿擦窗的手顿住,背影僵了僵,却没回头:“是。”

没有追问,没有迟疑,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