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湖面碎金摇曳,微风裹挟着水汽与初秋的凉意拂过沈知南冰凉的脸颊,却未能驱散半分她骨子里的寒意。李晚晚的笑容,如同骤然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过于明亮,过于灼热,短暂地撕裂了笼罩她的、名为白卿颜的浓重阴霾。那光芒刺眼,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让沈知南在瞬间的恍惚后,心头的警报声反而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

这份来自白卿颜亲表妹的、毫无预兆的、纯粹得近乎莽撞的善意,甜美得令人心头发颤,更像一个精心布置在她绝望深渊边缘的、裹着糖霜的陷阱。她几乎能嗅到那甜美气息下潜藏的、属于白卿颜的、冰冷而熟悉的铁锈与雪松混合的危险气息。

“别担心啦!”李晚晚用力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膛,琥珀色的眼眸里跳跃着不谙世事的热忱与仗义的光芒,像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兽,“以后在学校,林薇那个烦人精再敢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我罩着你!保管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她的话语清脆响亮,带着被宠溺长大的、理所当然的底气,全然不知自己这轻飘飘的承诺,刚刚点燃了怎样一条足以将沈知南焚为灰烬的危险引线。

沈知南的嘴角肌肉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声卡在喉咙深处的“谢谢”,被苦涩和巨大的恐惧浸泡得肿胀变形,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吞咽动作。她的目光不敢在李晚晚明媚的脸上停留太久,仿佛多看一秒,那光芒就会灼伤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也会让即将到来的惩罚更加残酷。她不敢去想,当林薇那条淬着毒液的告密信息抵达白卿颜手机的那一刻,那个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那双深不见底、平静之下翻涌着病态占有欲的眼睛,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是冰冷的嘲弄?是掌控一切的漠然?还是……被冒犯权威后更令人胆寒的“温柔”?他会怎么“处理”她?又会如何“处理”这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触碰他“所有物”的表妹?

“晚晚,”沈知南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板,干涩得发疼,带着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你……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真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恳求,也带着绝望的自保。

李晚晚明媚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像一幅骤然定格的油画。她小巧的眉头困惑地蹙起,形成一个可爱的川字:“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追问,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眼睛紧紧锁住沈知南躲闪的目光,“就因为林薇那几句放屁一样的话?还是因为……”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孩子气的固执和试图理解的笨拙,“……因为我表哥?”

她凑得更近了些,属于少女的、混合着淡淡柑橘香气的温热呼吸拂过沈知南冰凉的耳廓,试图分享一个秘密般低语:“我跟你说,我表哥那个人,看着是挺吓人的,冷冰冰的像个移动冰山,其实……”她似乎在努力挖掘记忆中关于白卿颜的、不那么冰冷的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是……嗯,你知道的,从小被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习惯了掌控一切,可能……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关心?或者说,他的关心方式比较……特别?”她努力为白卿颜开脱的语气,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连她自己说到最后,声音都弱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沈知南的心,在李晚晚这番天真得近乎残忍的辩解中,彻底沉入了冰冷刺骨的黑暗海底。李晚晚的纯真像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轻盈地覆盖在深渊之上,让她看不清白卿颜那张温润如玉的完美面具下,隐藏着怎样锋利嗜血的獠牙。她无法解释,不能解释。那被禁锢在华丽鸟笼中的屈辱,脖颈上纱布下尚未愈合的伤口所代表的血腥反抗,深夜里那双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带着评估与占有的冰冷视线……这些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耻辱,是她灵魂上无法示人的、血淋淋的枷锁。一旦开口,不仅会吓坏眼前这个阳光般的女孩,更可能招致白卿颜毁灭性的怒火。那怒火,绝不会仅仅烧向她一人。

就在这时——

嗡……

沈知南贴身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沉闷的震动。不是电话铃声的喧嚣,仅仅是一条信息抵达的、最普通的提示音。然而这微弱的震动,却如同平地惊雷,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轰然炸响!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近乎痉挛般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外壳,那寒意让她又是一颤。掏出的动作带着一种濒死般的仓惶。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映照着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发件人的名字,三个黑色的方块字,像三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直刺灵魂深处——

**白卿颜。**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甚至称得上“体贴”:

**【今晚回家吃饭。陈姨炖了药膳,你需要补气血。】**

没有质问,没有提及林薇的信息,甚至没有提到李晚晚一个字。平静得仿佛刚才湖边那场剑拔弩张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仿佛他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关心她身体健康的、温柔体贴的“家人”。字里行间,甚至还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的关怀。

然而,沈知南握着手机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冰冷的手机外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掌心剧痛。她太了解这平静字句下汹涌的暗流了!这绝非关心,这是最冷酷的警告,是勒紧绞索的信号,是召回猎物的指令!它在无声地宣告:无论她身在何处——哪怕是在看似自由的大学校园,哪怕身边出现了李晚晚这样意外的“变数”——他,白卿颜,始终是那掌控一切的手。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五指之间。脖颈上被高领羊绒衫遮掩的纱布,此刻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隐隐传来尖锐的刺痛,那晚他用玻璃碎片抵着她、宣告“你逃不掉的。永远。”的场景,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再次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轰鸣、回荡!

“怎么了?”李晚晚敏锐地捕捉到了沈知南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骤然僵硬如石雕的身体,她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疑惑和担忧,“谁的信息?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像见了鬼一样!”她试图凑近去看手机屏幕。

“没…没事!”沈知南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灭,动作仓促慌乱得近乎狼狈,差点将手机甩脱出去。她死死攥紧那冰冷的金属方块,仿佛要把它捏碎,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水汽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此刻吸入肺腑,却像灌满了冰渣,刺得她生疼。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极其扭曲、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像受惊过度的小鹿,仓惶地四处乱撞,就是不敢与李晚晚清澈见底、盛满关切的目光对视。“家里…有点事。”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空洞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急事。”

那刚刚因为李晚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而悄然升起的一点点微弱的、名为“可能”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被这条信息带来的、源自白卿颜的彻骨寒意,瞬间扑灭,连一丝青烟都没能留下。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晚晚看着她明显不对劲到极点的状态,小脸上阳光般明媚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和一丝逐渐加深的忧虑。沈知南的反应太反常了!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恐惧,绝非面对普通“家人”或“急事”该有的样子!她还想追问,试图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到底为何。

“抱歉晚晚!”沈知南却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猛地从长椅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起一阵风,“我…我真的得走了!立刻!马上!谢谢…谢谢你今天帮我!”她语无伦次地说完,甚至不敢再看李晚晚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引来灭顶之灾。她转过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片波光粼粼的湖边,逃离了李晚晚那道试图照亮她的、却可能引火烧身的光芒。背影仓惶得如同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

李晚晚抱着那几本厚重的艺术画册,站在原地,望着沈知南仓惶远去的、几乎要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单薄背影,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秋风吹拂着她高高的马尾,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疑云。沈知南的反应太奇怪了,太剧烈了。那不仅仅是紧张或不安,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烙印在灵魂里的恐惧,是猎物面对天敌时最本能的战栗和逃离。表哥他……那个虽然冰冷疏离但对她这个表妹还算“客气”的白卿颜……到底对沈知南做了什么?那条信息里所谓的“药膳补气血”……又意味着什么?是沈知南身体真的虚弱到需要进补,还是……某种更令人不安的信号?李晚晚琥珀色的眼眸里,第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嫌弃表哥的“冰山脸”,而是染上了对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控一切的冰冷表哥的、深深的、带着寒意的疑虑。

***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濒死巨兽淌下的金色血液,挣扎着漫过云城鳞次栉比的高楼,最终无力地泼洒在白家宅邸那巨大得令人窒息的落地窗上。奢华冰冷的客厅被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却丝毫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里的、那种无形的、粘稠的压抑感。昂贵的金丝楠木家具泛着冷硬的光泽,意大利真皮沙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名贵熏香,此刻却混合着一股更浓郁、更令人不安的气味——深褐色的药草在紫砂锅中经过数小时文火慢炖后散发出的、带着苦涩回甘的、所谓“滋补”的气息。这味道无孔不入,钻进沈知南的鼻腔,缠绕在她的舌尖,让她胃部一阵阵痉挛。

沈知南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坐在了那张足以容纳十几人用餐的、光可鉴人的长条形黑檀木餐桌旁。她的位置,距离主位不远不近,恰好在他视线的最佳捕捉范围之内。面前,一只精致的骨瓷碗里,盛满了深褐色、近乎粘稠的药膳汤液,袅袅热气盘旋上升,氤氲了她的视线。她穿着高领的乳白色羊绒衫,柔软的羊毛纤维摩擦着脖颈上的纱布,带来一阵阵麻痒和刺痛,时刻提醒着她一周前那场惨烈的失败。她低垂着头,视线死死地盯在汤面上漂浮的几颗殷红枸杞上,仿佛那是宇宙中唯一存在的、值得耗尽一生去研究的奥秘。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对面那个掌控着她所有呼吸与心跳的男人。

白卿颜姿态闲适地占据着主位,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在那个俯视众生的位置上。他身上穿着一件质地极其柔软细腻的米白色羊绒衫,那温柔的色泽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场形成诡异的反差。夕阳的暖光柔和地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线条,肤色如玉,眉眼低垂时,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堪称温润的柔和。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正握着一柄光洁的银勺,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近乎艺术鉴赏般的优雅,轻轻搅动着碗里同样深褐色的汤液。动作流畅,赏心悦目。甚至,他的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的浅笑。那笑容温和得足以融化初雪。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沈知南,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那笑容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加刺骨。

“不合胃口?”他开口了。声音清越悦耳,如同上好的玉石轻轻相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无可挑剔的关切。他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投向沈知南,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关心”,仿佛真的只是在询问一碗汤的味道。“陈姨特意托人找了老中医开的方子,选的都是最好的药材,文火慢炖了四个时辰。”他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佣人用心的赞许,“对你身体的恢复,很有好处。”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珍珠,圆润,温和,无懈可击。

沈知南握着勺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依旧冰凉刺骨,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她强迫自己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用银勺舀起一小勺深褐色的液体。勺子边缘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光。她将勺子送到唇边,温热的汤水滑过干涩的唇瓣,涌入喉咙。浓郁的药材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人参的甘苦,当归的辛香,黄芪的土腥……复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本该是滋补的暖流,此刻却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食道,在她胃里掀起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这汤,这看似无微不至的“关怀”,都像是精心调配的、裹着厚厚蜜糖的慢性毒药,正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她残存的意志。

“味道…还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细若蚊蝇,飘忽不定,仿佛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她甚至不敢说“好喝”,怕那虚假的赞美会引来更深的嘲弄。

白卿颜似乎很满意她的“评价”,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像中世纪的贵族。但他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如同冰冷的蛇信般扫过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颊,扫过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最终,定格在她那件将脖颈遮掩得密不透风的乳白色高领羊绒衫上。他的视线在她握着勺柄的、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无法控制细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那瞬间,沈知南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解剖台上,每一个细胞都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的满意。那是一种猎手看着猎物在陷阱中徒劳挣扎时,所流露出的、掌控一切的餍足。

“在学校还习惯吗?”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拿起自己的银勺,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听说……”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搅动汤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沈知南的耳膜,如同惊雷炸响,“……你今天遇到晚晚了?”

来了!

沈知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跳到喉咙口!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握着勺子的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一抖!

当啷!

清脆刺耳的撞击声骤然打破了餐厅里死寂的“温馨”。银勺脱手,重重磕在骨瓷碗沿上,又弹落在光滑如镜的黑檀木桌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滚了几圈才停下。碗里的深褐色汤液剧烈晃动,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几朵丑陋的污渍。

沈知南猛地抬起头,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惊惶失措的目光直直撞进白卿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一丝一毫的怒火或质问,只有一片无垠的、死寂的深海。平静得可怕,平静得足以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深得令人窒息,令人绝望!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让她感受到了灭顶的、无处可逃的恐惧!比直接的惩罚更让她毛骨悚然!

“是…是的。”她艰难地从几乎被恐惧黏住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干涩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胸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

白卿颜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的银勺,动作流畅优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拿起一旁折叠得一丝不苟的纯白色亚麻餐巾,慢条斯理地、极其细致地擦了擦自己干净得没有一丝汤渍的嘴角。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世家贵公子深入骨髓的矜贵与从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沈知南惊惶失措、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她因为恐惧而失手打翻的汤勺,看着她溅在桌布上的污渍,看着她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盛满了绝望的、失去焦距的眼睛。

他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似乎加深了一分。然而,那笑意却像是冻结在冰面上的浮光,冰冷,僵硬,丝毫未达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漠然的、掌控一切的黑暗。

“晚晚那丫头,”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兄长谈论不懂事妹妹时特有的、无奈纵容的口吻,像在评价一个顽劣却无伤大雅的孩童,“从小被外婆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性子跳脱,毛毛躁躁的,没什么规矩。”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她要是缠着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牢牢钉在沈知南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强大压迫感,“……或是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比如,不自量力地想要‘罩’着你……”他精准地复述了湖边李晚晚那豪言壮语的核心词汇,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冰冷的嘲弄,“……你都不用理会,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那温柔的羊绒衫包裹下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座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

“更不必……”他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剧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缓慢地凿进沈知南的耳膜,刺穿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妄想,“……觉得找到了什么依靠。”

**“不必觉得找到了什么依靠。”**

这八个字,如同八把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高温,狠狠烙印在沈知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如同法官最终落下的、冰冷的法槌,彻底宣判了她心中那点因为李晚晚出现而燃起的、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的死刑!

白卿颜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湖边发生的每一个细节!知道林薇那条添油加醋的告密信息!更知道李晚晚对她那番充满保护欲的、莽撞的宣言!他甚至不屑于直接去警告或者约束李晚晚这个被宠坏的表妹——或许在他眼里,李晚晚的威胁不值一提。他选择了一种更残忍、更高效、更能彻底摧毁沈知南意志的方式——直接碾碎她试图抓住的任何一根稻草!他用最温和的语气,最优雅的姿态,向她宣告一个冰冷的事实:李晚晚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在他绝对的力量和掌控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一粒尘埃,吹口气就散了。她的任何挣扎,任何试图寻求外援、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慰藉的企图,都是徒劳的,可笑的,只会招致他更加彻底、更加严密的掌控和惩罚!

沈知南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被抽干。嘴唇无法控制地剧烈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将她淹没、冻结!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衣物、赤身裸体暴露在聚光灯和无数双冰冷审视目光下的囚徒,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软弱和那点可怜的希冀,都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被无情地摊开、嘲弄、践踏!

白卿颜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看着她身体无法抑制地、如同风中落叶般剧烈而细微地颤抖,看着她那副被彻底击垮、精神防线完全崩溃、只剩下本能恐惧和臣服的脆弱姿态。他眼底那丝冰冷的、带着评估意味的满意,终于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餍足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感,如同瘾君子享受最极致的快感。他迷恋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恐惧,迷恋她因绝望而彻底放弃反抗的脆弱,迷恋她只能依附于他、被他完全占有的姿态。这病态的满足感,滋养着他内心盘踞的、名为“占有欲”的怪兽。

他重新拿起那柄光洁的银勺,姿态优雅地舀起一勺温热的药膳汤,动作从容不迫地送到自己形状完美的唇边,仿佛刚才那番敲骨吸髓、彻底摧毁她精神的警告,只是餐桌上寻常的、关于天气的闲话家常。温热的、带着浓郁药材味道的汤汁滋润着他的喉咙,他微微眯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品味着世间最醇香的美酒,实则是在享受着此刻绝对的掌控和猎物彻底的、精神上的臣服。这滋味,远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令他愉悦。

“把汤喝完。”他温和地命令道,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在寂静的夜里奏响,带着情人私语般的亲昵,却蕴含着不容抗拒、令人窒息的威压,“你需要好好补补。”他放下自己的勺子,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如同无形的网,将沈知南牢牢罩住,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许”,“身体养好了,才能好好‘学习’,不是吗?”

“学习”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尾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上扬。那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沈知南耳中,却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带着最恶毒的暗示和最冰冷的威胁。学习什么?学习如何更好地做一只温顺的金丝雀?学习如何在他精心编织的牢笼里彻底泯灭自我?还是学习……下一次反抗失败后,如何更彻底地承受他的“惩罚”?

沈知南浑身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念头,都在那平静而强大的目光下化为齑粉。她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提线木偶,机械地、麻木地重新拿起那柄沉重的银勺,开始一勺一勺地、吞咽着碗里那苦涩到令人作呕的汤水。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绝望的灰烬,吞咽自由的碎片,吞咽她残存的、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尊严。那深褐色的液体滑入喉咙,灼烧的不仅是食道,更是她早已支离破碎的灵魂。

餐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巨大的空间被奢华冰冷的家具填满,却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汤匙偶尔碰触碗壁发出的、清脆而单调的“叮当”声,以及沈知南压抑到极致、微不可闻的、带着颤音的呼吸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回荡。夕阳的金辉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将餐桌旁的两人笼罩其中,仿佛一幅描绘着永恒囚禁的静物画。

一个穿着柔软羊绒衫、面容俊美温润如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内心却盘踞着病态掌控欲与毁灭性占有欲的猎人。

一个穿着高领衣衫、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绝望、如同精致易碎品般被陈列在奢华牢笼中、只能瑟瑟发抖地承受一切的猎物。

李晚晚带来的那缕短暂而炽烈的阳光,那看似有力的“我罩着你”的宣言,终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便被这由白卿颜亲手构筑的、名为“温柔”的、密不透风的黑暗牢笼彻底吞噬、消弭于无形。阴影不仅如影随形,它早已与这牢笼融为一体,成为囚禁她的地基和穹顶。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他冰冷的气息。

***

晚餐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结束。碗底最后一点深褐色的汤渍被沈知南麻木地刮净、吞咽。整个过程,白卿颜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如同欣赏一件终于被擦拭干净、重新摆回陈列柜的、属于他的珍贵藏品。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言语的鞭挞都更让沈知南感到恐惧和屈辱。

“上去休息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越平淡,仿佛刚才餐桌上那番诛心之言从未发生。“伤口需要静养。”他补充了一句,目光在她高领遮掩的脖颈处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评估物品是否完好的、冰冷的审视。

沈知南如同得到了特赦令,立刻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椅子腿摩擦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甚至不敢说“我先上去了”之类的话,只是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几乎是挪动着走向通往二楼的、铺着厚重地毯的旋转楼梯。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粘在她的背上,冰冷,沉重,让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回到那间被布置得如同公主寝殿、实则冰冷如坟墓的卧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夜色中树影婆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她反手锁上门——尽管知道这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但这微弱的动作至少能给她一点可怜的、心理上的安全感。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沈知南才敢大口喘息。刚才在餐厅里强行维持的镇定和麻木瞬间崩溃,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汹涌而出,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带着血腥味的齿痕。呜咽声被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破碎的、痛苦的哽咽。

白卿颜平静的话语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不必觉得找到了什么依靠……” “身体养好了,才能好好‘学习’……”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反复穿刺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李晚晚阳光般的笑容和林薇怨毒的眼神交替闪现,最终都被白卿颜那双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眼眸吞噬。

她该怎么办?逃?上次惨烈的失败和脖颈上的伤口是血淋淋的警告。反抗?她的力量在他面前渺小如尘埃。寻求帮助?周屿的阳光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李晚晚的善意只会加速她自身的危险,甚至可能激怒白卿颜,让他采取更极端的手段。难道真的只能像他说的那样,认命,放弃,成为他笼中一只永远失去翅膀的鸟,等待着他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更深的“学习”?

绝望如同黑色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却足以让她浑身僵硬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沈知南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一丝一毫的动静。

没有敲门声。没有开锁声。只有那脚步声停顿了几秒后,又从容不迫地、逐渐远去了。

是陈姨?还是……他?

沈知南瘫软在地毯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他随时可以进来。这间房,从来都不是她的庇护所。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自由,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同样冰凉的、坚不可摧的防弹玻璃。这玻璃,隔绝了声音,隔绝了温度,也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就在她指尖划过玻璃某处时,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于玻璃本身冰冷触感的、极其轻微的电子元件运行的温热感,透过指尖传递过来。

沈知南的动作猛地僵住!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凑近玻璃,睁大眼睛,在窗外微弱光线的映照下,近乎疯狂地、一寸寸地审视着眼前这面巨大的落地窗!

终于!

在窗框靠近上方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个被完美嵌入、颜色与窗框几乎融为一体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极其微小的黑色凸起物,落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沈知南如遭雷击,猛地倒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原来如此!

原来他一直都在看着!看着她绝望,看着她哭泣,看着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徒劳地寻找一丝慰藉!她在这间房里的所有脆弱,所有不堪,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如同现场直播般,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的屏幕上!

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他不仅在物理空间上囚禁她,更是在精神层面,用这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凝视,将她彻底锁死!让她在自以为独处的空间里,也永远无法摆脱他的掌控!

沈知南背靠着冰冷的梳妆台,缓缓滑坐到华丽的地毯上。巨大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将她吞没。她望着那个隐藏在黑暗中、如同恶魔之眼的微小凸起,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崩塌。最后一点残存的、试图在内心保留一丝自我空间的幻想,也在这冰冷的注视下,彻底粉碎了。

她逃不掉的。永远。

这温柔的枷锁,这华丽的牢笼,这无处不在的凝视,构成了她无法挣脱的、名为白卿颜的永恒梦魇。而李晚晚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救赎的光芒,反而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短暂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让水面下隐藏的、更加狰狞的黑暗与束缚,清晰地暴露了出来。前路,只剩下更深的绝望和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