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沙拉盒的力度惊动了价签。结账时他渔夫帽檐投下的阴影里,有块淤青正在发酵,颜色像我们上周告别时的暮色。
周六的吉祥路突然变得很长。石墩在暮色中冷却,我数到第347颗铺路石时,霓虹灯开始啃食我的影子。他没有来。便利店的彩虹糖在货架上排成嘲笑的队列,甜腻的包装袋被我捏出濒死的脆响。
"他表妹?"店员的目光剖开我的谎言。我舌尖还残留着"姨妈"这个虚构称谓的铁锈味,掌心却已经攥住一张写着他地址的收银小票——油墨被我的汗水晕开,像那团始终没敢触碰的淤青。
凌晨三点的月光里,我反复折叠着这张纸片。折痕渐渐形成通往他家的路线图,每个转角都站着可能的幽灵:高烧、肺炎、或者更沉默的病症。
天快亮时,我飞奔向自助售药机,往书包里塞了我买的所有药、柠檬糖和那盒没拆封的彩虹糖。拉链咬合的声音很轻,像少年人第一次叩响命运的门。
4.体温
我数到第三级台阶时缩回了手。书包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惊动了楼道里沉睡的声控灯。
六十秒。
指甲陷进掌心的纹路里,掐出和那天他眼下如出一辙的月牙形淤血。门锁转动的声音惊得我后退半步,一只雪白的西高地犬从门缝里挤出湿漉漉的鼻子。
暖光灯像融化的蜂蜜,把他黏在起球的沙发套上。汗珠顺着脖颈滑进锁骨凹陷处,在那里积成小小的水洼。我喊他名字的尾音在墙壁上撞出回声,震落了冰箱上贴着的外卖单。
抬他时才发现,黑色卫衣空荡得能装进整个夜风。便利店小哥的球鞋在地板上磨出焦灼的痕迹,而我数清了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密水珠——38.5℃,是少年人特有的倔强高烧。
记着医嘱的便利贴上,画的太阳被空调吹得褪色,狗爪印的圆点晕染成小小的句号。
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在墙上爬行,
像他吉他谱上未完成的副歌。
我数到第七个波峰时,
他闻声睁眼,睫毛掀起的风
惊动了输液管里沉睡的葡萄糖。
"表妹?"
这个词从他干裂的唇间滚落,
在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
碎成一把彩虹糖。
我假装整理窗帘的系带,
看阳光把我们的影子
钉在病历卡规定的安全距离。
护士来换药时,
他忽然用指尖碰了碰
我留在床头柜上的便当盒——
温的。
窗外有只麻雀在啄食樱花,
每啄一下,
春天就短一寸。
监护仪突然发出绵长的"滴——",
原来只是他伸手按掉了
呼叫铃。
他抬眼的瞬间,我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瞳孔里的样子——一个站在褪色梦境边缘的,说谎的人。
5.病房与夜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结成蛛网。我机械地整理着早已整齐的床头柜——药盒的棱角对准桌沿,吸管包装纸折成小小的千纸鹤。直到他声音响起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反复擦拭同一个杯垫。
"滴——"心电监护仪的提示音像吉他调音器发出的标准A音。他拔针时棉球按得太轻,血珠渗出来,在医用胶带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梅。我慌忙去按护士铃,却被他指尖的温度烫得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