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的帆布鞋总是不小心踩到他拖鞋投下的阴影。道歉的话像卡带的录音机,在齿间反复吞吐。鞠躬时,我数清地砖上七道裂纹,正好是他上周六唱的那首歌的拍数。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不锈钢托盘映出我们变形的倒影。他望着楼下的孩子出神,输液管在他手背上投下淡蓝色的静脉纹路,让我想起吉祥路梧桐叶的脉络。
他讲述时正用吸管戳着牛奶盒的折角,
铝箔内壁发出细小的爆裂声。
"我们约好要在毕业晚会上唱《星辰》,"
窗外的悬铃木突然摇晃,
把十七岁的阳光筛成他睫毛上的金粉。
音乐教室的钢琴永远缺个黑键,
他们就在课桌下传写和弦谱。
他掀起病号服下摆——
左侧肋骨处有串纹身,
将蓝墨水渗进皮肤纹理:
"这是最后没写完的那句。"
教导主任的脚步声逼近时,
他们躲进器材室。
羽毛球拍网的阴影里,
同桌用口琴吹完剩下的旋律,
塑料椅背上还刻着
"星辰大道318号"的录取通知书编号。
填志愿那天暴雨,
他偷改的铅笔字被父亲用橡皮擦出黑洞。
同桌寄来的Demo带在抽屉最深处,
磁条已经长出褐色的锈,
像他们没能熬过梅雨季节的誓言。
"后来他在琴行教小孩子,"
他忽然把输液管绕成五线谱的形状,
"说等我的歌攒够十首..."
走廊尽头传来轮椅碾过地缝的声响,
那个未完成的承诺
就这样悬在了葡萄糖滴落的间隙里。
我说:“你们一定会顶峰相见的!”
"顶峰相见..."他重复这句话时,窗外正飘过一片云,遮住了他半边脸的月光。我突然发现他左耳垂上有两个耳洞,但只戴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音符。
手机递过去时,锁屏还停留在偷拍的那片蓝色衣角。他输入号码的指尖在屏幕上留下薄汗,我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便利店冰柜里凝结的水珠。
凌晨两点十七分。充电器插头第三次从插座滑落。我数着通讯录里那个新联系人的名字,直到字母在视网膜上溶解成蓝色的光斑。枕边的彩虹糖在月光下静静融化,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个未完成的副歌前奏。
6.跃动的音符
这一周的晨光总在六点十七分,准时切开吉祥路的薄雾——那是他上上周唱完最后一个尾音时,手机上显示时刻。
我数着地砖走向石墩。
第三块缺角的方砖下,仿佛埋着上周落下的彩虹糖包装纸,正在慢慢融化成胶卷底片般的琥珀色。
他今天换了新毛衣,朱古力色的绒毛里,像是藏着三根断掉的吉他弦。
"要听卢广仲?"
他调音时虎牙磕到下唇,留下个月牙形的光斑。
录音键按下的瞬间,夕阳正好卡进吉他音孔,我的影子在手机屏幕上,与他的指纹重叠成一张私藏的cd。
九点四十分的校园钟声刚响,我就抱着课本冲出教室。秋风裹着桂花香拂过脸颊,我数着步数穿过三条斑马线——七十三步,正好能赶上他下晚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