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一月的风,像济贫院嬷嬷冻僵的手指,狠狠刮过亚瑟的脸颊。

他缩在磨得发亮、硬如石板的薄棉袄里,骨头缝都透着寒气。

空气里弥漫着永远洗不掉的酸腐味儿——陈年的汗臭、廉价漂白水,还有那种绝望发酵后的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食堂门口早已乱成一锅冰冷的粥。

十几个和他一般年纪、或更小的孩子,眼珠子里燃着饥饿的绿火,推搡、咒骂、撕扯,只为争夺那几块分量可疑、颜色灰暗的粗面包。

拳头砸在骨头上的闷响,指甲划过皮肤的刺啦声,还有被踩痛发出的短促尖叫,混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喧嚣。

亚瑟没有立刻扑进去。

他瘦小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砖墙,像块不起眼的阴影。

他看着汤米——那个总是仗着块头大抢最多的家伙——正粗暴地推开一个更小的女孩,女孩踉跄着摔倒,面包脱手飞出。

就在那一瞬间,亚瑟动了。

不是冲撞,不是嘶吼,而是像一条贴着地面疾行的蛇,无声无息地从人缝里钻过去,目标精准。

他的手指冰凉,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指尖触到那块沾了灰的面包,猛地攥紧,缩回,整个身体顺势蜷缩,护住要害。

汤米暴怒的拳头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砸在墙上。

他没有停留,甚至没看那摔倒的女孩一眼,攥着面包死死按在肚子上,用最快的速度挤出人群,溜向阴暗的角落。

那里,只有冰冷的墙壁和一只骨瘦如柴的老鼠与他分享这片刻的“胜利”。

他背靠着墙,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他用力撕咬面包,粗糙的颗粒刮着喉咙,带来一种尖锐的、活着的刺痛感。

温暖?那是火炉边才配有的奢侈,而火炉,从不属于济贫院的角落。

在这里,只有攥在手里的、能填进胃里的东西,才踏踏实实,才驱得走一丝寒冷。

济贫院灰色的高墙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像甩掉一块沉重的裹尸布。

亚瑟站在了风车农场那扇厚重、布满虫蛀痕迹的橡木大门前。

风穿过空旷的原野,带着干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一阵阵衰老而剧烈的咳嗽声,从那座巨大却同样透着衰败气息的石头房子里传出来。

开门的是个高大的男人,背脊佝偻得厉害,几乎要折断一般。

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像是被犁过无数遍的干旱土地,灰白的胡须稀疏地纠结着。

浑浊的眼睛费力地抬起,打量着亚瑟,那目光像浑浊的河水,缓慢而沉重地流淌过亚瑟单薄的身体。

“济贫院来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门轴,

“亚瑟?”

亚瑟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习惯性地微微弓着背,视线垂落在自己磨破的鞋尖上,仿佛那里刻着济贫院永恒的

生存法则:低头,缩小,不引人注意。

“伊莱·桑顿,”老人又咳了几声,侧身让开门口灌进来的冷风,

“进来吧。外面能冻掉脚趾头。”

屋内比外面暖和,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陈年的灰尘、药草的苦涩、柴火的烟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衰老和孤独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壁炉里燃着几块不大的木头,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吝啬地驱散着角落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