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让他想起济贫院里被踩伤的幼鼠。
一天午后,亚瑟刚费力地给伊莱换下被汗和排泄物浸透的冰冷床单,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坐在床尾的小凳上喘口气,目光无意间扫过壁炉上方布满灰尘的橡木搁板。
那里除了几个缺口的陶罐,还凌乱地堆着一些泛黄的信封和文件。
一阵穿堂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动了搁板上最上面几张脆弱的纸页。
其中一张纸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亚瑟沾着污渍的靴子旁。
他下意识地弯腰拾起。纸张粗糙厚实,抬头印着繁复的花体字和一枚小小的徽记。
上面用同样华丽却略显生硬的字体书写着几行字。
亚瑟的目光艰难地在那些字母间移动、辨认,伊莱断断续续教给他的那些词汇碎片,此刻像生锈的齿轮,艰涩地转动起来。
“……桑顿先生……健康状况……遗产……指定继承人……确认……死亡证明……产权转移……”
“继承人……亚瑟·普伦……”
“风车农场……全部动产与不动产……”
每一个被艰难拼凑出来的单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砖,狠狠砸进亚瑟的脑海。
他捏着纸的手指猛地收紧,粗糙的纸张边缘勒进了他的指腹,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骤然清晰。
继承人。亚瑟·普伦。
风车农场。全部。
死亡证明。
一个冰冷的、坚硬的、毫无阻碍的逻辑链条瞬间在他脑海中铮铮作响,清晰得如同济贫院开饭的钟声。
所有的碎片——伊莱痛苦的喘息、床单上冰冷的污秽、自己麻木酸痛的手臂、杂物间地铺的坚硬、济贫院食堂的争抢、咸肉的滋味、羊毛围巾的粗糙触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的“全部”所吸附、碾碎、重组。
这庞大而破败的农场,这沉重的石头房子,这吱呀作响的风车……只需要一张纸。
一张证明伊莱·桑顿停止呼吸的纸。
他需要做的,只是……让那张纸生效。
一个念头,如同蛰伏在冻土下的毒蛇,被这冰冷的阳光骤然惊醒,缓缓抬起了它阴冷的头颅。
他不再看床上那个发出痛苦喘息声的老人,目光死死钉在壁炉里那几块半死不活、只散发着微弱热量的木柴上。
火光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跳跃,却映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凝固的冰湖。
计划在亚瑟的脑海中缓慢而精确地成型,如同在冰面上雕刻。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打磨,剔除掉所有不必要的枝节和情感干扰,只剩下最核心、最冰冷的实用主义。
时机至关重要。
必须是一场意外,一场符合一个衰弱老人身体状况的、合情合理的意外。
一场在冬季末尾、湿冷的天气里,在光滑坚硬的石阶上发生的悲剧。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劈够当天的柴。
他开始有意识地多劈一些,尤其是那些粗大、沉重、表面布满湿滑青苔的老橡木块。
他把它们堆放在厨房通往小储藏室必经之路的角落,一个光线昏暗、本就容易磕绊的地方。
木块堆得有些高,有些随意地倾斜着,看起来只是主人疏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