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空荡荡的,像冬日的田野,又似乎沉淀着一些亚瑟无法理解、也不愿去深究的东西。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块沉甸甸的咸肉。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油脂的滑腻感异常清晰、真实。
他紧紧攥住,指甲几乎要陷进那暗红的肉里。
没有道谢。
在济贫院,道谢是弱者的哀鸣,是对施舍者的讨好,是对下一次可能得不到的恐惧。
他只是低下头,迅速地把肉揣进自己破旧外套的内兜里,紧紧贴着皮肤,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冰冷又诱人的实在。
夜晚,躺在楼梯下冰冷坚硬的杂物间地铺上,四周堆放着生锈的农具和散发着霉味的旧麻袋。
亚瑟在绝对的黑暗中睁着眼。
他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拿出那块咸肉,凑到鼻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浓烈的、纯粹的咸香和油脂的醇厚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瞬间压倒了杂物间里所有陈腐的气味。
他用牙齿小心地、珍惜地撕下一小条,坚韧的肉纤维在齿间被碾磨开,极致的咸味瞬间席卷了味蕾,紧接着是浓郁的肉香在口腔里弥漫、炸开。
他慢慢地咀嚼着,让那强烈的滋味一丝丝渗透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被这实在的、高热的油脂一点点抚平、填满。
黑暗中,他无声地咀嚼着,吞咽着。
伊莱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济贫院食堂门口汤米挥舞的拳头、其他孩子饿狼般的眼神所覆盖。
这块肉,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不会背叛他的东西。
它冰冷、坚硬、咸得发苦,却无比真实地存在于他的胃囊之中。
至于递出这块肉的那只手背后是什么,那双浑浊眼睛里的东西又意味着什么……那念头就像黑暗中飘过的一缕烟,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嘴里那浓烈咸香的实在感彻底驱散了。
他翻了个身,把剩下的咸肉更紧地捂在怀里,像抱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冷的火焰。
冬日的严寒终于被一阵带着湿意的暖风撬开了一道缝隙,但随之而来的,是伊莱·桑顿身体更急剧的崩坏。
咳嗽不再是断断续续的折磨,它变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来自胸腔深处的可怕咆哮,每一次发作都让老人那枯槁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脸色由灰败转为骇人的酱紫。
喘息声如同破旧风箱在濒临散架前最后的嘶鸣,尖锐而费力。
他几乎无法再离开那张深陷的大床,曾经浑浊却偶尔能聚焦的眼神,如今彻底涣散了,常常茫然地瞪着天花板或房间某个模糊的角落,仿佛灵魂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亚瑟的工作陡然加重。
灌下难闻的、粘稠如柏油的药水变得异常困难,伊莱干裂的嘴唇和紧咬的牙关像一道顽固的闸门。
清理失禁污物的频率越来越高,刺鼻的恶臭几乎成了房间挥之不去的背景。
最艰难的是擦洗那具衰朽的身体。
松弛、布满老年斑的皮肤冰冷而粘腻,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旧皮革,每一次擦拭都让亚瑟胃里翻涌。
他必须屏住呼吸,强压下呕吐的冲动,动作机械而迅速,目光刻意避开老人那空洞无神、却又似乎在无意识中流露出某种脆弱祈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