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几个扭曲的黑色符号，如同面对一堆毫无意义的柴火。
“C-O-W，”伊莱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淡，
“念出来。”
亚瑟感到一种陌生的窘迫，脸颊微微发烫。
他张了张嘴，一个生涩、走调的音节艰难地挤出来：“……考？”
伊莱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像是干涸河床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裂纹。“Cow。”
他纠正道，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一些。
他的手指又指向下一页的图画。
“P-L-O-W。犁。”他枯枝般的手指在空气中笨拙地比划了一下，
“翻地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短暂而奇异的“课程”断断续续地进行。
炉火噼啪作响，是房间里唯一活泼的声音。
亚瑟笨拙地跟着念那些单词：Water（水），Bread（面包），Farm（农场），Windmill（风车）。
伊莱的讲解常常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但他咳完，喘息稍定，又会固执地指回书页。
他的话语极少，解释也极其简单，有时只是重复那个单词，目光在亚瑟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在听，是否真的看见了那些符号所代表的、农场里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亚瑟学得很慢，很吃力。
那些字母像顽固的种子，在他贫瘠的思维土壤里挣扎着生根。
但伊莱从未流露过失望或嘲笑。
他只是重复，用那干枯的手指指点和比划，仿佛在完成一件与清扫马厩、劈柴生火同样理所当然的日常劳作。
某个异常寒冷的黄昏，亚瑟刚把冰冷的便桶倒洗干净，双手冻得通红麻木。
他回到厨房，看见伊莱正笨拙地试图把几块新柴添进将熄的炉火里。
老人佝偻的身体颤巍巍的，一块木头没拿稳，“咚”地掉在地上。
“我来。”
亚瑟习惯性地低声道，快步上前，接过木柴，熟练地拨开灰烬，把柴架好。
火焰重新舔舐着木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伊莱没有立刻坐回椅子。
他站在那里，看着跳跃的火光映在亚瑟年轻却过早刻上疲惫的脸上。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只有木柴燃烧的声音。
然后，伊莱慢吞吞地从他常坐的高背椅的椅垫下，摸索出一个扁平的锡盒子。
盖子有些锈住了，他费力地掰开。
里面躺着一块东西，用干净的粗麻布小心地包裹着。
他解开布包，露出里面一块约莫巴掌大的东西。
色泽是深沉的、近乎发黑的暗红，表面带着一层细腻、均匀的盐粒结晶，在炉火的微光下，竟奇异地透出某种温润的光泽。
“咸肉，”伊莱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他把那块肉递向亚瑟，
“拿着。”
亚瑟愣住了。
在济贫院，食物就是一切，是生存的唯一凭证。
每一口都浸透着争夺的血腥和屈辱。
这样完整的一块肉，散发着纯粹食物油脂的咸香，是梦里才有的景象。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胃部因这突如其来的诱惑而痉挛。
他抬头，看向伊莱。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施舍者惯有的那种高高在上，也没有济贫院嬷嬷那种混合着厌恶和责任的审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