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墙,比外面的风雨更寒凉刺骨。
“先……先进来吧。”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这句话不是原谅,不是接纳,只是面对这具几乎要当场咳死在我家门廊上的躯体,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本能。恨意依旧在血管里奔突咆哮,但看着他蜡黄脸上死气弥漫的痛苦,看着他咳得蜷缩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样子,某种更深的、令人作呕的寒意攫住了我。
老陈重重地喘着粗气,像头被强行拴住的困兽,最终狠狠地把拖把往地上一掼,发出一声闷响,扭过头去,胸膛剧烈起伏着,不再看门口一眼。那背影写满了屈辱和无处发泄的狂怒。
小宇紧绷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线。他沉默地,几乎是半抱半托着张大山那具轻飘飘又沉重无比的身体,艰难地挪进了门。湿漉漉的鞋在冰冷的地砖上留下肮脏的水印。我把客厅角落那张堆满杂物的旧沙发清理出来,胡乱铺上一条薄毯。小宇小心翼翼地将张大山安置上去,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那男人一沾到垫子,立刻又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呛咳,整个身体蜷缩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蜡黄的脸因为窒息憋成了可怕的酱紫色。
小宇立刻跪在沙发边,一只手用力拍抚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熟练地从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磨得发亮的旧铝药盒。他抖着手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又踉跄着冲到厨房接了半杯水。整个过程他沉默得像个影子,只有眼神专注地落在张大山身上,仿佛这屋子里我和老陈的愤怒和存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张叔,药,快吃下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安抚的急切,把水和药递到张大山嘴边。那小心翼翼的姿态,那专注的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怀胎十月、捧在手心里养了七年的宝贝!他此刻所有的关切、所有的温柔,竟然都倾注在这个毁了我们一生的人贩子身上!
老陈猛地转过身,赤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指着沙发上的张大山,对着小宇的脊背怒吼:“你叫他什么?!张叔?!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对爹娘?!啊?!” 他几步冲到沙发前,那架势像是要再次动手。
小宇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幼狼,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而冰冷,毫不畏惧地迎上老陈暴怒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再次做出保护的姿态。“爸!他快不行了!” 他吼回去,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有什么……等会儿再说!行不行?!” 那眼神里的执拗和守护,看得老陈都怔了一下。
客厅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张大山吞咽药片时艰难的喘息声,和他胸腔里拉风箱般浑浊的呼吸声。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冰冷的恨意和一种更深、更尖锐的痛苦在胸腔里疯狂搅动。
小宇扶着张大山躺好,给他掖了掖毯子角,这才直起身,慢慢转过来,面对我们。他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水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那双深黑的眼睛里,翻涌着比窗外的夜更浓稠的痛苦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