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餐店后厨油腻的隔间里没有镜子。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被弃置的、布满油污和灰尘的、边缘凹陷的破旧不锈钢盆上。盆底勉强能映出一点模糊扭曲的影子。她把它拖到角落里唯一一束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线下。
光柱里,尘埃无声地飞舞。林晚凑近那个模糊不清的盆底,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她捏着那支小小的口红,对着盆底映出的、那个模糊的、属于她自己的轮廓,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膏体涂抹在自己苍白干裂的嘴唇上。
冰凉的、带着蜡质感的膏体接触到嘴唇的瞬间,一种奇异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陌生的滑腻。她屏住呼吸,动作笨拙而专注,生怕涂歪了,生怕浪费了一丁点这来之不易的色彩。膏体在她唇上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颜色是俗气的、偏玫粉的亮红,与她苍白瘦削的脸庞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突兀的滑稽。但在林晚眼中,盆底那个模糊扭曲的影像,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微弱却奇异的光。干裂的嘴唇被这抹廉价的亮色覆盖,像一片贫瘠龟裂的土地上,突兀地开出了一朵塑料花。虽然廉价,虽然不合时宜,但那是花!是颜色!是“她”为自己涂抹上去的印记!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像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涂着口红的嘴唇蔓延开来,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混合着羞耻(源于偷窃)、兴奋(源于拥有)、以及一种极其朦胧的、近乎虚幻的“漂亮”感的东西。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不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而是因为一种纯粹的、属于自我的、小小的“拥有”和“改变”。
她怔怔地看着盆底那个模糊的、唇上多了一抹刺眼亮色的影子。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沉寂麻木的面容上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舍不得擦掉。
夜晚降临。快餐店打烊,后厨油腻的喧嚣终于沉寂。老张粗声粗气地丢下一句“收拾干净点!”,便趿拉着拖鞋回了前面。林晚蜷缩在冰冷隔间角落那张铺着硬纸板和薄旧褥子的“床”上。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一点昏黄微光,勉强勾勒出杂物狰狞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味和残留的油烟气息。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然而,白天那抹涂在唇上的廉价亮色,却像一个固执的信号灯,在她紧闭的眼皮下灼灼发亮。嘴唇上,口红那滑腻的、带着蜡质感的触感依旧清晰。黑暗中,她悄悄地、极其小心地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舌尖尝到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混杂着蜡味和化学甜香的味道。这味道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真实地提醒着她——那支口红的存在。
她不敢翻身,生怕摩擦会让唇上那点珍贵的颜色消失。她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在冰冷和黑暗中,像守护着一个易碎的、见不得光的秘密。那抹两元店偷来的、俗气的玫粉色,此刻是她十八岁唯一的勋章,是她贫瘠生命里唯一一点自己涂抹上去的亮色。它带来的那丝微弱到近乎虚幻的“漂亮”感,像黑暗里一根脆弱的蛛丝,将她从无边的麻木和绝望中,极其短暂地、小心翼翼地悬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