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似乎小了些。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缕孤魂。视线模糊不清,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冻得失去知觉。最终,她被一个巨大的排水管道口绊倒,踉跄着滑进了旁边一个高速路立交桥墩下的角落。
这里稍微干燥一点,水泥墙壁透出经年累月的冰冷,头顶是呼啸而过的车流声,带起一阵阵潮湿阴冷的风。黑暗,腥臭,混杂着尘土和流浪者遗留的尿臊气。她蜷缩起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桥墩壁,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唯一还算厚实的是那件旧T恤,被雨水完全浸透后沉重冰冷地贴着皮肤。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那个冰冷的家旋转,打扫着永远纤尘不染的地板,熨烫着似乎永远也烫不完的名牌衬衫,计算着每一分开销,陪尽笑脸受尽奚落。换来了什么?净身出户?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睡在桥洞下?为一个怀着她丈夫孩子的女人“代孕陪护”?荒唐!何其荒唐!
眼泪终于汹涌而下,滚烫的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咸涩不堪。不是为那个男人,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她那像棵草一样卑微活着的十年。哭声在黑暗潮湿的桥洞下压抑着滚动,被头上滚滚的车轮声无情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个混沌的片刻。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天际透出一线惨淡的灰白。桥上车辆的喧嚣更加清晰。林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意识也开始模糊。在极度的寒冷和疲惫中,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僵硬冰冷的手指,撕开了那份湿透、几乎被揉烂的“代孕陪护协议”。纸张湿软,带着她绝望的气息。她就用这冰冷的、浸透屈辱的纸张,一层层地,紧紧包裹、勒住自己已经麻木赤着的右脚。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点虚伪的暖意,或者获得某种扭曲的支撑。
正当她觉得最后一丝力气都要被这无尽的冰冷和黑暗吸走时,一片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片从破碎的协议纸页中滑落下来,掉在她手心。金属片一角有个小小的字母图案,像是某品牌酒店的字母缩写钥匙牌,在暗处微微泛着极其微弱的金属光泽。大概是慌乱中被粘在文件夹角落的、不知谁的遗落物。她下意识地用冻僵的手指死死攥住了它,像濒死的人攥住最后一根不知通向何处的稻草。
寒意彻骨,身体和灵魂都冻僵的边缘。就在林薇以为自己会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冰冷的桥洞下时,一阵突兀而尖锐的、足以刺破这灰白晨雾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在桥下不远处凄厉地停下!
紧接着是砰的开门声!
“爸?!爸你怎么了?!张医生!张医生快来!”
“老陆!老陆!你怎么吐成这样了?!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妈!妈你别吓我!你醒醒!……”
是陆淮!那惊慌失措到变调的、带着恐惧破音的声音,她听了十年,死也不会认错!
怎么回事?周美玲?陆振海(陆淮父亲)?他们怎么了?林薇的指尖深深抠进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心跳骤然失序,像濒死的鱼一样急促地喘息着。她想抬头看一眼,却发现脖子僵硬得像生锈的铁块,连这微小的动作都无比艰难。她用尽全身力气,把头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