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铁轨上的风声
1998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柴油、汗水和铁锈混合的气息。陈河背着褪色的帆布包,站在绿皮火车拥挤不堪的车厢连接处,身体随着哐当哐当的节奏摇晃。窗外,南方小城连绵的稻田和低矮的房屋飞速倒退,像一卷褪色的胶片。他要去省城读大学,一所名字响亮但在他那闭塞的矿区小镇人眼里,已然是通天的学府。
包里除了一身换洗衣服和几本书,还有父亲塞给他的、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五百块钱。那是父亲在矿上省吃俭用,加上卖了家里那头过年猪才凑齐的。“到了省城,别惹事,好好念书,给咱老陈家争口气。”父亲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的触感,此刻还残留着。
车厢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方言的交谈、婴儿的啼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陈河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外面模糊的风景。离愁被一种更巨大的、对未知的向往和隐隐的惶恐覆盖。他想起镇上唯一的高中,想起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裙子的女孩——苏晚星。
苏晚星和他不同。她父亲是矿上的技术员,母亲是镇上小学老师,是小镇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家庭”。她成绩拔尖,气质清冷得像山涧的泉水,是矿区浑浊天空下一抹格格不入的亮色。陈河是矿工的儿子,沉默、倔强,带着矿渣般的粗粝感。他们唯一的交集,是高三那年被分到同一个学习小组。他记得她讲解数学题时清晰的逻辑,记得她低头写字时长发垂落露出的白皙脖颈,记得她偶尔看向窗外时,眼中那抹他读不懂的、淡淡的疏离和向往。
高考放榜,苏晚星毫无悬念地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华大。陈河拼尽全力,也只够到华大隔壁那所普通本科——南江工学院。两条铁轨,似乎从这一刻起,就预示了他们终将奔向不同的远方。
“哐当!”火车猛地一顿,陈河从回忆中惊醒。省城巨大的、喧嚣的轮廓,已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显现。他的新生活,开始了。
(二) 华大与南江的鸿沟
南江工学院和华大,仅隔着一条宽阔的学院路,却像是两个世界。
南江的校园老旧,教学楼的红砖墙斑驳,操场坑洼不平。学生大多和陈河一样,来自省内各地县城、乡镇,带着朴实的愿望和些许的自卑。报到那天,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父亲年轻时穿的旧西装,在那些穿着崭新运动鞋、背着名牌书包的同学中间,显得格外局促。
华大则截然不同。梧桐大道浓荫蔽日,气派的图书馆、现代化的教学楼、穿着时髦谈吐自信的学生……陈河第一次去华大找同乡(一个在中文系蹭课的远房表哥)时,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他远远地看见过苏晚星一次。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抱着一摞书,和几个同样气质出众的同学走在林荫道上,笑声清脆。那一刻,强烈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迅速低下头,转身融入了南江这边的人流。
大学的生活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对陈河而言,自由伴随着迷茫和生存的压力。父亲给的五百块是天文数字,但在省城,不过是杯水车薪。他必须打工。学校食堂的帮厨、周末去电子厂做临时工、替人抄写笔记……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在学业和生计的夹缝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