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霍少帅!”程望舒的声音清亮而锐利,带着留洋归来的锋芒和属于她程家大小姐的底气,瞬间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里是慈善晚宴!林秘书是我们基金会的骨干!您这是什么意思?无凭无据,当众侮辱他人,这就是霍家的家教吗?”她一步上前,几乎要挡在沈知秋身前,纤细的身躯因为愤怒而绷紧。

霍临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沈知秋狼狈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程望舒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审视,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穿透力的审视,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的价值。他嘴角那抹残忍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程大小姐?”霍临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刚从国外回来,就急着替人出头?很好。”他微微颔首,视线却如跗骨之蛆般重新钉回沈知秋脸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剥开他的皮肉,直刺进他竭力隐藏的、最不堪的灵魂深处。“家教?呵……程小姐还是先擦亮眼睛,看清楚你身边这位‘骨干’的真面目再说吧。”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将沈知秋吞噬。那股混合着硝烟和冷冽须后水的熟悉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真面目?”沈知秋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红酒浸润后的沙哑,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抬起眼,迎上霍临川那双燃烧着怒焰和冰寒的眸子。脸上残留的酒渍被擦去大半,露出原本清俊却异常苍白的轮廓,那双眼睛里的水光似乎退去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芜的沉寂。“少帅看到的,是什么面目?”他问,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问一个与己无关的问题。

霍临川盯着他,像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这张脸,这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带着温存笑意的脸。如今这张脸上,只剩下令他心胆俱裂的陌生和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这疲惫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被恨意填满的心上,带来一种荒谬的刺痛。

“什么面目?”霍临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宴会厅里炸响,震得水晶吊灯都似乎嗡嗡作响。“三年前,我霍家待你如何?我霍临川待你如何?!”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沈知秋被酒液浸湿的衬衫前襟,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单薄的布料连同底下的人一起撕裂、提起!

“可你呢?!”霍临川的双眼赤红,里面翻涌着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的痛苦。“为了几块大洋?为了日本人许诺的那点狗屁前程?你就敢卷走机密,不告而别!像条见不得光的野狗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用力将沈知秋往前狠狠一搡,沈知秋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钢琴琴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琴弦嗡嗡低鸣。

剧痛从脊椎蔓延开,沈知秋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他靠在冰冷的琴壁上,手指死死抠着琴壁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撞痛的筋骨。袖口内袋里那张情报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那份灼热穿透了布料,几乎要烫进骨髓。家国、责任、前线无数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将士……还有,母亲那双在日寇枪口下惊恐绝望的眼睛……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剧痛和眩晕中疯狂闪现,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