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川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是刀锋出鞘的冷光,是猛兽捕猎前的残忍宣告。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的优雅,从旁边侍者端着的托盘里,取过一杯斟得满满的红酒。暗红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水晶杯壁里轻轻晃动,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光,像一捧新鲜粘稠的血。
没有任何预兆。
霍临川手腕一抬,那杯酒,带着冰冷的、决绝的力道,尽数泼在了沈知秋的脸上!
“哗啦——!”
粘稠冰冷的液体瞬间糊住了视线,浓重的酒气呛入鼻腔。深红的酒液顺着沈知秋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角蜿蜒而下,迅速浸透了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染红了雪白的衬衫前襟,留下大片刺目的、污秽的痕迹。几滴酒珠甚至溅到了他手中那份英文文件上,迅速晕开模糊的、血色的污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只剩下红酒滴落在地毯上的细微声响。
霍临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钢针,清晰地刺穿了这片死寂,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也狠狠扎进沈知秋的心脏:
“汉奸的血,就该是这颜色?”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足以将人碾碎的恨意和鄙夷。
粘稠冰冷的酒液顺着额发滑落,模糊了视线,一股浓烈的、发酵葡萄的甜腻气味混杂着挥之不去的铁锈感,顽固地钻进鼻腔。沈知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秋的潭水像是骤然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要碎裂开来。但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流短促而克制,像濒死的鱼最后挣扎着吞咽了一下空气。
他抬起手,动作是近乎麻木的缓慢,从西服内侧口袋抽出一条叠得方正、洗得发白的棉质手帕。帕子很旧了,边角甚至有些磨损起毛,却异常干净。他拿着帕子,一下,一下,擦拭着脸上、颈间不断滴落的酒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指尖冰凉,微微颤抖。那深红色的液体在雪白的手帕上迅速洇开,如同真正的、不断扩大的伤口。
周围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窥探、惊惧、鄙夷和幸灾乐祸,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钉穿在这冰冷的地板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能感觉到袖口内袋里那张薄薄的、叠成小块的电报纸,此刻正紧贴着手臂内侧的皮肤,散发出一种足以灼伤灵魂的温度。
那张纸,是明天黎明前必须送出的、关乎一批救命的盘尼西林能否安全抵达江北前线的关键情报。它像一块燃烧的炭,紧贴着他的脉搏,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他它的存在和重量。而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男人,霍临川,他目光中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凌迟着他的神经。
沈知秋擦酒的动作没有停,指尖的冰凉和心底那片巨大的、空洞的寒冷交织在一起。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霍临川那张被恨意扭曲的、曾经无比熟悉的脸上移开,转向身侧。程望舒站在那里,月牙白的旗袍在混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她美丽的脸上满是震惊和毫不掩饰的担忧,那双聪慧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正死死地瞪着霍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