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吝啬,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过滤成一层稀薄、冰冷的金粉,勉强涂抹在寂静得令人窒息的房间内。空气里漂浮着尘埃,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冷香——像是雪后松针的气息,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老羊皮纸的微涩。这香气恒定不变,如同这房间里凝固的时间。
我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一丝不苟地贴合着身后昂贵樱桃木椅背的弧度。视线低垂,落在自己交叠于深红丝绒裙摆上的双手。那双手,莹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根手指都像是用最细腻的东方白瓷精心烧制,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泛着贝壳般的微光。它们安静地搁在那里,纹丝不动,如同博物馆玻璃展柜里最易碎的珍品。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缓,规律,踩在厚实的手织波斯地毯上,几近无声。但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敲打在我感知的弦上。门无声地滑开,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声响。
他来了。
阿斯特雷·冯·罗森塔尔伯爵。这座庞大、古老庄园唯一的主宰,也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清冽的松针与羊皮纸的气息骤然浓郁,裹挟着一种无声的威压。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一寸寸扫视过来。那目光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苛刻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刚被擦拭干净、重新摆上展台的艺术品是否有丝毫瑕疵。
几秒钟死寂的审视后,他才迈步走近。昂贵的黑色长靴停在离我裙摆边缘仅有一指的距离。冰冷的空气因他的靠近而微微流动,拂过我裸露在外的颈侧皮肤。
没有言语。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优雅得如同最完美的雕塑。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我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地迫使我抬起头。
视线被迫上移,撞进一片熔金之中。
阿斯特雷伯爵的金色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纯粹。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凝固的寒潭。烛火的光芒映在那深潭里,跳跃着,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显其深不可测的冰冷。此刻,这双眼睛正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凝视着我的脸。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刻刀,缓慢而细致地描摹着我的眉眼轮廓,仿佛在确认每一根睫毛是否都还待在它该在的位置,每一寸肌肤是否都维持着毫无瑕疵的莹润。这注视带着一种绝对的占有和掌控,令人骨髓生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流逝。终于,他松开了钳制我下颌的手指。那冰凉的触感撤离,留下皮肤下细微的战栗。他绕到我身后,冰冷的气息笼罩下来。
下一刻,微凉的手指穿过我垂落的长发。发丝是纯银般的色泽,长及腰际,柔顺冰凉如同流淌的水银。他的动作极其熟练,带着一种近乎仪式化的专注。没有使用梳子,只是用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从发根开始,一下,又一下,缓慢而稳定地梳理着。指腹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和难以抑制的颤栗。
“今日有访客。”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保持安静,保持完美。你的存在,只需被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