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曾是他最大的骄傲和倚仗，此刻在张三爷面前说出来，竟莫名地感到一丝寒酸。
张三爷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像秤砣一样，掂量着周栋的分量。
他没有丝毫的惊讶或鄙夷，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那六七百两和他柜子里堆的银票没什么区别。
然后，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再放下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哦，有这些底子……那便合股吧。”
“合股？”周栋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变了调。
“对，合股。”
张三爷语气笃定，
“我出这现成的铺面、字号、人手、还有我张某人在这扬州城积攒下的一点信用和人脉。”
他伸出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你呢，出你的银子。咱们合伙，专做这放贷、转典的营生。”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栋，清晰地吐出那诱人的分配，
“利润嘛，简单明了，我七，你三。”
三七！周栋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口干舌燥。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在耳边轰鸣。
不用再风餐露宿，不用再看人脸色，坐在家里就能分三成利！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
然而，仅存的一丝理智又在拼命拉扯：六七百两啊！那是他十年血汗，是身家性命！万一……
张三爷像是看穿了他心底的挣扎，忽然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周栋的肩膀。
那一下力道不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和鼓励：
“周老弟！”
他声音洪亮了些，带着一种生意人特有的直爽和锐利，
“你是做生意的人！难道不信一个明利可见的账？空口白话，我张某人不会说！”
说着，他转身，从身后一个带锁的紫檀木柜里，取出一个厚厚的、蓝布封皮的账本。
那账本边缘磨损，显是经常翻看。
张三爷“啪”地一声将账本拍在两人之间的茶桌上，动作带着一种坦荡的力量感。
“来！看！”
他翻开账本，里面是密密麻麻、工整清晰的蝇头小楷。
“看这条：壬午年冬月十一，张三家巷李四，贷银五十两整，月息两分，以祖传青玉扳指一枚为抵，保人：西街王记粮铺王老五。”
“再看这条：腊月初三，码头脚夫赵大，贷银三十两整，月息两分，以家中黄牛一头作保，保人：其舅东关肉铺刘三。”
“还有这个：城东孙寡妇，贷银二十两，月息两分半，以其亡夫所留城隍庙前小铺半间房契转典，无保人，然其铺面位置可靠……”
张三爷的手指一行行点下去，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有力。
每一笔借贷，借款人、数额、利息、抵押物、保人，写得明明白白。
周栋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手指移动，那些名字、数字、抵押物，在他眼前仿佛变成了一锭锭流动的白银，在账页上跳跃、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他看得口干舌燥，呼吸都急促起来。
张三爷的账目，像一张巨大的、充满生机的财富之网，清晰、具体、触手可及。
每一笔借贷，都意味着稳定的收益！
这比他扛货跑单，看天吃饭，不知要强多少倍！
“怎么样，周老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