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

高铁驶出隧道,阳光像一把拉开的百叶窗,刷地落在我脸上。我抬手去挡,手背投下的阴影里,B站后台的弹窗还在闪,“粉丝-1327”。七天掉粉一万,商务合作群里,甲方头像一个个灰下去,像多米诺骨牌。我关掉手机,玻璃车窗映出我熬夜后的青眼圈,像两个淤青的印子,也像老家村口贴的门神,那只乌鸦少了一撇。

“鸦井村。”我默念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列车广播说前方到站“澧县”,我起身取行李,背包里装着无人机、稳定器、5G背包,还有一张被揉皱的直播策划案:《24小时空村求生》。标题俗气,但数据部告诉我,带“空村”“灵异”标签的视频完播率能飙到71%。我缺一场翻身仗,鸦井村缺一个讲故事的人,各取所需,合情合理。

县城到鸦井村还有四十里山路。我租了辆五菱宏光,司机是个穿胶鞋的大叔,一路不说话,只把音响开到最大,《酒醉的蝴蝶》撞在车窗上又弹回来。导航第三次“信号弱”后,大叔熄火,指了指盘山公路尽头:“前面塌方,自己走。”

我付钱,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小后生,你姓弥?”

“你怎么知——”

“你爷爷当年托我送过米。”他松开手,指了指远处雾里的村子,“回去看看墙,别只看屋顶。”

下午四点,我踩着湿泥进村。村口那棵老樟树还在,只是被雷劈成了两截,焦黑的树洞像张开的嘴。树底下坐着个老太太,花棉袄油亮,怀里抱着个纸人,白纸糊的,没有五官,只在额头点了黄豆大一团红。见我走近,她忽然抬头,浑浊的眼珠像两颗泡发的黄豆,嘴里“咕咚”一声,把什么咽回去。

“别回去。”她声音像砂纸磨铁。

我举手机拍她,镜头里弹幕刷过去:“NPC 自动触发?”“老太太演技吊打流量。”

下一秒,她枯枝似的手伸过来,把一张黄符塞进我冲锋衣口袋。符纸粗糙,朱砂画着“敕令”二字,边缘被汗浸得发毛。我想还给她,老太太却抱着纸人钻进竹林,背影一晃,像被风吹散的烟。

祖屋在村尾,青砖黛瓦,门楣上“鸦”字果然少了一撇。锁锈死了,我一脚踹开,霉味扑面而来,像掀翻了一口古井。无人机从我掌心起飞,镜头俯瞰。弹幕突然炸了:“屋顶那是什么?”

我仰头。瓦片上,密密麻麻用石灰画着眼睛,圆的、狭长的、三角的,瞳孔一律朝北。无人机拉高,画面像一幅卫星地图,整个鸦井村被无数只“眼睛”盯着,而视线的焦点,是我站的祖屋天井。

屋里比外面冷十度。神龛倒在地上,祖先牌位碎成三截,爷爷那张遗像却干净得诡异。我擦了擦相框,背后掉出一张SD卡,老款的,2G容量。我把卡塞进读卡器,电脑里跳出唯一的音频文件:19980513.WAV。电流声里,爷爷的声音像从井底传来:

“石灰眼动了……二狗他爹没埋住……阿弥别回来……”

傍晚六点,我架好机位,准备开播。BGM选了《楚人美》阴乐,弹幕已经刷了满屏“前方高能”。镜头扫过堂屋,突然定格。土墙裂缝里,有东西反光。我凑近,裂缝深处,一颗灰白的眼球正缓缓转动,瞳孔缩成针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