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新租的公寓,地段好,价格便宜,搬进来那天,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客厅,连空气中飘浮的微尘都带着金粉似的光晕。前任租客留下的家具不多,但都擦得锃亮,房东太太胖胖的脸上堆着笑,絮絮叨叨介绍着水电煤气,末了,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用钥匙串上最不起眼的一把小铜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浴室门。
“喏,浴室,都齐全的。就是这镜子,”她努了努嘴,指向浴室最里侧靠墙立着的一面几乎顶到天花板的落地镜,“搬进来时就在这儿了,怪沉的,搬不动,你要是不喜欢,回头自己想法子处理吧。”
那面镜子就这样杵在干湿分离的淋浴区外面,正对着马桶和洗漱台。镜框是那种老式的深褐色木头,边缘的雕花繁复得有些阴沉,漆面也剥落了几小块,露出底下颜色更深的木头茬子。镜面倒是异常干净,光洁得能照出人脸上最细微的毛孔,一丝水渍和雾气都留不住,像一块凝固的、过分清澈的深潭。
搬进来的头几天,一切如常。只是每次走进浴室,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也许是它太大了,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也或许是它的位置太正,无论站在浴室的哪个角落,视线都很难彻底避开它。刷牙时,洗脸时,甚至坐在马桶上,余光里总晃着自己或清晰或模糊的影子,像个沉默而固执的窥视者。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在一个清晨悄悄渗进来的。我站在镜子前梳头,镜中的自己握着梳子,手臂抬起、落下。很寻常的动作。可就在我放下梳子,准备去拿洗面奶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镜子里那个拿着梳子的“我”,手臂竟然还在缓缓地向下移动!慢悠悠地,比我的动作滞后了至少半秒,才完成了那个放下的姿态。
我心头一突,猛地定睛看向镜中。镜面光洁如初,映着我有些错愕的脸。刚才那迟缓的动作消失了,镜中人的动作此刻与我完全同步。是眼花?是熬夜没睡好产生的错觉?我用力眨眨眼,甩甩头,试图把那一瞬间的异样感驱散。也许真的是光线折射或者自己晃神了?我这样安慰自己,但喉咙里却像堵了团干棉花,有点发紧。
然而,那慢半拍的影子,并没有消失。它像个潜伏的幽灵,开始频繁地、不规律地出现。有时是我拧开水龙头,镜中人的手却还停留在开关上;有时是我擦干脸上的水珠,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才慢吞吞地抬起毛巾;最诡异的一次,是我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发圈,直起身时,清清楚楚地看到镜中的那个“我”,还维持着弯腰的姿态,过了那么一小会儿,才像是被无形的线扯着,僵硬地直起了腰板。
每一次,只要我猛地盯住镜子,那种滞后的动作就会瞬间消失,镜中影像立刻恢复同步,快得仿佛刚才的延迟从未发生过,只留下我砰砰的心跳和背后莫名窜起的一股寒意。它狡猾得很,从不让我抓到确凿的证据,只在我不经意的余光里,在精神稍稍松懈的刹那,才显露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延迟”。
我开始刻意回避那面镜子。刷牙洗脸时尽量侧着身,或者干脆低着头。洗澡时更是把浴帘拉得严严实实,水汽氤氲里,总觉得帘子外面那巨大的镜面,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穿透水雾和布料,窥视着帘子后面的一切。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总是比外面低几度,尤其靠近浴室的地方,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陈年老木头混着灰尘的阴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