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慷慨地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我翻开一直带在身边的画本,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干净的膝盖上。今天的画纸上,除了我那些熟悉的蚂蚁和花草,还多了几个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的签名——强强、小美、文文……墨迹尚未干透,在阳光下闪着稚拙的光。它们笨拙地挤在我画的蚁穴入口旁边,像几枚奇特的印章,宣告着闯入者的存在。这闯入,却并不让人害怕,反而让画纸上的小世界,第一次有了被阳光烘烤过的、喧闹而踏实的温度。
我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新鲜的墨痕,凹凸不平的触感清晰地印在皮肤上。强强凑过来,指着自己名字旁边一个不成形的墨团,嘿嘿笑着:“看!这是我画的兵蚁!拿着大钳子!厉害吧?” 那墨团张牙舞爪,线条粗野,充满了蛮横的生命力。小美立刻抗议:“才不像!我的才像!” 她指着自己名字旁一个相对纤细的墨点,试图解释它优美的姿态。几个小脑袋挤在画本上方,争论着谁画的蚂蚁更像“真家伙”,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揉在一起,小小的争吵声和笑声,像一群麻雀在暖风里扑腾。
就在这片喧闹中,我悄悄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妈妈和李老师。她们站在一起,身影被午后的阳光拉长,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妈妈的目光穿越喧闹的空气,稳稳地落在我身上。她没有走过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试图将我引向人群的中心。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安静而稳固的树。李老师微微侧头,对妈妈说了句什么。我读不清她的唇语,却清晰地看到妈妈脸上漾开的笑意,像石子投入平静湖心荡开的涟漪。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里盛满了一种澄澈的懂得。那目光在说: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探索着,这就很好。我只需站在门口,等你愿意探头分享的那一刻,而不是硬生生把你拉出来,暴露在你不熟悉的喧嚣里。
那无声的目光,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地包裹住我。像一层柔软却坚韧的茧,外面世界的声响依然存在,却不再具有穿透性的力量。我收回视线,重新落回膝上的画本。强强还在执着地试图把他那团“兵蚁”画得更威风些,小美则拿起一支绿色的蜡笔,在我画的草叶旁添上几道歪斜的线条。“这是新的小草!”她宣布道。
我拿起一支棕色的笔,没有去画蚂蚁,也没有去画花草。我在画纸的右下角,那片最靠近签名的地方,小心地画上了一扇小小的门。门是敞开的,门外,是我熟悉的、有阳光和泥土的花坛边缘的线条;门内,是弯弯曲曲、通往深处的蚁穴通道。这扇门很小,画得也很简单,线条甚至有些颤抖。但我知道它在那里。它连接着两个世界——我的,和他们的。
强强好奇地凑过来:“小宇,这扇门画给谁走的呀?”
我低头看着那扇小小的门,又抬头看看身边挤着的小脑袋,他们脸上有泥土蹭上的印子,眼睛里映着画本上的色彩和光。花坛边泥土的微腥气息,蜡笔甜腻的香味,还有身边小伙伴身上干净的汗味,混合成一种奇异而真实的暖意,包裹着我。
“给所有想进来看看的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洒在摊开的画页上,落在那扇小小的、敞开的门上。门内幽深,门外明亮。这一个人的小世界,第一次,在喧闹的阳光下,听见了友善的回声。这扇门,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现在,它终于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