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阿昭高烧不退,府里竟连个大夫都请不来。我抱着滚烫的孩子跪在沈瑶紧闭的院门外,冰冷的雨水浇透单衣,也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独立”的可笑妄想。四姨娘临死前的话在耳边炸响:“女子的荣宠,只能依靠在自己的夫君身上。”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在这个时代,离了他宋廉,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阿昭命大,熬了过来。我也终于“想通”了。我写了哀怨缠绵的诗,托人送去。那晚,他回来了。我穿着他最喜欢的绿色襦裙,在廊下对着他无声落泪。他果然将我拥入怀中,信誓旦旦:“我会永永远远对你好的。”他吻遍我身体的每一寸,如同膜拜稀世珍宝,逼我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我笑着应承,温柔似水,却在夜深人静时,扶着冰冷的梧桐树干,吐得天昏地暗。那恶心感,如同跗骨的蛆虫,再未离开过。一碗藏红花下去,我彻底绝了再孕的可能。沈瑶被家法处置,送去了尼姑庵。而我,开始亲手为他挑选侍妾,环肥燕瘦,才情各异。他看着我,眼神像淬了寒冰:“你可真是我的好夫人。”最终,他去了新纳的妾室房里。府里的庶子庶女渐渐多了起来,都恭敬地唤我“母亲”。我笑着应了,尽心为他们谋划前程,心底却翻涌着对他们、对宋廉刻骨的憎恶。他们,都是他背叛的活证。
一生困在这深宅,演着一场名为“贤妻良母”的戏,恶心如影随形。如今,这戏终于要落幕了。人间太苦,下辈子,我不想再来了。
颈间传来温热的湿意,一滴,两滴。我从未见过宋廉哭。他颤抖着手,将一串温润的佛珠套上我枯瘦的手腕,声音嘶哑破碎:“我特意去青城山求的,禁食三天……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你我本该生生世世都做夫妻的……”
生生世世?永无休止的恶心轮回?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涌上,我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将那串佛珠甩脱!佛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宋廉,”我望着他,清晰地吐出这二十年来,唯一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你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再见。”喉间涌上腥甜,我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吐出最深的诅咒,“平白脏了我轮回的路。”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耳边只余他凄厉绝望的悲鸣。
……
再睁眼时,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眼晕。
我怔怔地望着头顶素青色的帐幔,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闺阁少女的熏香。这不是潇湘苑死气沉沉的檀香。我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柔嫩,带着少女特有的饱满光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出健康的粉色。不是那双枯瘦如柴、布满岁月痕迹的手。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几乎是扑到梳妆台前,颤抖着手拿起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脸。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与稚气,眼波流转间,甚至还有几分未经世事磋磨的灵动和……一丝尚未磨平的倔强。这是我,明成三年,刚满十七岁的卿眉!那个还未遇见宋廉,还未经历那场要命的刺杀,还未被婚姻这座坟墓埋葬的卿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