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高大的身躯明显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我这轻飘飘的反问狠狠击中。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恳求:“晚晚,我知道错了!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我查清楚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对不起……”

那个“孩子”两个字,像是卡在他喉咙里的鱼刺,终究没能完整地说出来,只是化作眼底更深的痛苦和绝望。

“对不起?”我微微侧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痛苦扭曲的脸上,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他身后那个刚刚下车的、一脸惊愕的徐艺。

“陆沉舟,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让我父亲活过来吗?能让那个被你亲手冻死在雪地里的孩子活过来吗?”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下。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眼底那最后一丝强撑的希冀彻底碎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徐艺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妆容精致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卷入风暴的恐惧。

我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忠叔,声音平静无波:“忠叔,我们走吧。”

忠叔立刻上前,用身体隔开了陆沉舟,小心翼翼地护着我走向停在路边的另一辆苏家旧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那个男人绝望痛苦的目光,也隔绝了那个曾将我拖入地狱的“家”。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医院。

后视镜里,陆沉舟的身影依旧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寒风中的、绝望的雕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阴沉的街角。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心口那片冰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坚定地开始龟裂。

……

我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也没有回沈家那栋早已破败的老宅。

忠叔帮我租下了一处临河的安静公寓。远离市中心,也远离陆沉舟的世界。

身体需要时间恢复,心也是。

我开始尝试着重新生活。

很慢,很艰难。

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重新学习如何呼吸,如何微笑,如何在没有巨大阴影笼罩下活着。

我找了一份出版社的译员工作,内容枯燥但安稳,不需要面对太多人,很适合现在的我。

薪水不高,但足以养活自己。

每天对着电脑屏幕,沉浸在文字构筑的世界里,反而是一种奇异的疗愈。

陆沉舟并没有消失。

他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影子,以一种极其克制却又无处不在的方式,重新侵入我的生活。

公寓楼下,那辆黑色的宾利常常在深夜出现,静静地停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停就是整夜。

清晨我拉开窗帘时,有时能看到它刚刚驶离的车尾灯。

门口开始出现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