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的帝京,风还裹着料峭寒意,宫墙内却已是一派灼灼春色。

林婉容立在待选的秀女队列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中那方素绢帕子。

帕角一株并蒂莲,绣工算不上顶好,却饱蘸了江南水汽般的缠绵——那是顾如风临别时塞进她掌心的,他眼底的光亮得灼人:“婉容,等我。”

她只想走个过场,落选归家。

“苏州织造之女,林婉容——”尖细的唱名声刺破空气。

她依礼垂首上前,步履是刻意训练过的规矩,心里却空空茫茫,只盼着快些结束。

然而高坐凤位的太后,目光扫过她低垂的颈项和那一身洗去铅华的清冷气韵,竟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名册。

司礼太监心领神会,御笔饱蘸朱砂,一个浓重得化不开的“留”字,如同烙印,狠狠砸在林婉容骤然冰冷的心口。

命运在这一刻,蛮横地转了向。

新晋的林选侍,被安置在僻静的听雨轩。

宫闱的森严,初露端倪。

入宫次日,贵妃宫中便遣人送来“见面礼”。

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内侍笑容谄媚地递来,林婉容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杯壁,那内侍的手却“意外”一滑。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晶莹碎片裹着滚烫茶水,在她脚边飞溅开来,湿了裙裾,也烫得她脚踝一阵灼痛。

“哎呀!”一声娇呼适时响起,新承宠的苏贵人摇着团扇,由宫女簇拥着,花蝴蝶般飘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惋惜,唇角却噙着毫不掩饰的恶毒笑意,“林妹妹怎如此不当心?贵妃娘娘心爱的物件儿呢,妹妹初来乍到,行事可要更稳重些才是。”

那目光,像淬了蜜的针。

林婉容蹲下身,默默收拾一地狼藉,指尖被碎瓷割破,渗出血珠,她也只是抿紧了唇。

满殿宫人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这深宫的第一课,冰冷而血腥。

几日后的御花园,春意正浓,各色名花争奇斗艳。

林婉容却独自徘徊在偏僻一角,几株早开的桃花被昨夜风雨打落,零落成泥。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尚算完整的花瓣拢起,捧到树下,用纤弱的手指一点点掘开湿润的泥土。

泥土的微凉混着花残的香,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无声弥漫。

她埋得专注,浑然不觉不远处明黄的身影已驻足良久。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单薄而固执的侧影上,看她微红的眼眶,看那沾了泥污却依旧优雅的手指,看她为落花筑冢时那份不合时宜的珍重。

当晚,乾清宫侍寝的旨意便降到了听雨轩。

烛影摇红,林婉容褪去素衣,躺在明黄龙榻上,肌肤触到锦缎的冰凉滑腻,像蛇。

皇帝的气息带着龙涎香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她闭上眼,袖中紧紧攥着那方并蒂莲帕子,指尖掐得生疼,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深宫的日子,步步惊心。

幸而,顾如月的照拂适时而来。

这位育有大公主、温婉娴静的顾嫔,待林婉容如亲妹。

常在无人时,拉着她的手,在暖阁氤氲的茶香里,声音低柔,字字句句却敲在林婉容心上:“婉容,这深宫是虎穴龙潭,吃人不吐骨头。光有才情美貌远远不够,要懂得藏慧于拙,示弱于人。锋芒太露,便是取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