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低语在寒夜的风中传递,像不安的磷火在黑暗中明灭:“帝夋的车轮……是不是偏离了轨道?”,“大火星的光,今年暗了?还是我们看错了时辰?”老祭司沟壑纵横的脸埋在阴影里,唯有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颗似乎亘古不变、却又微妙地偏离了古老记忆位置的赤红星子,目光沉甸甸的,压着整个部族无声的质问。

那个不祥的深秋,寒霜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凶狠。大火星西沉的红光仿佛还在天际流连,凛冽的霜刃已横扫过刚刚抽穗的田野。晨光熹微时,聚落里的人们冲向田垄,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惨白。青翠的禾秆和未及饱满的穗头,在无情的霜冻下低垂、萎蔫,覆盖着一层薄薄却致命的银粉。绝望的呜咽从田垄间升起,先是压抑的抽泣,最终汇聚成撕心裂肺的恸哭。那哭声在清冷的晨风里打着旋,撞向孽摇頵羝山沉默的黑色山体。

和站在部落中央最高的土台上,兽皮裙裾被晨风卷动。她是女娲血脉在这片土地上的延续,肩胛挺直如峭壁上的孤松。她望着山下那片在霜刃下凋零的田野,望着族人脸上冻僵的泪痕和眼中死寂的灰烬。那灰烬刺痛了她的眼,更烙进了她的心。古老的星图已显裂痕,仅仅依靠帝夋夜巡的火炬,已不足以照亮这日渐艰难的生路。她必须找到另一把钥匙,开启白昼的秘密。

“去孽摇頵羝。”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残余的悲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斩断了弥漫的绝望,“去山顶的方台。那里,离天更近。”

通往孽摇頵羝山巅的路,是盘踞在大地上的古老伤痕。嶙峋的黑色山岩如同巨兽裸露的狰狞骨骼,尖锐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和带领着几个最忠实的追随者,手脚并用地攀爬。冷硬的岩石磨破了裹在手脚上的兽皮,汗水混合着血丝渗出来,在粗糙的石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灼痛的肺叶。空气越来越稀薄,寒风如无形的冰锥,穿透单薄的衣物,直刺骨髓。追随者中有人开始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喘息都像要把内脏呕出来。有人脚步踉跄,几乎要滚下陡峭的山脊。

“和……我们……”一个青年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望着上方那似乎永无尽头的险恶山径,眼中流露出退缩。

和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仰望着更高处,那里,一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树木的轮廓在稀薄的云气中若隐若现,枝干虬结如龙蛇盘踞,仿佛支撑着整个苍穹。“看,”她的声音在稀薄的空气中异常清晰,指向那巨树的方向,“扶桑建木,通天的阶梯。星辰在召唤,白昼的奥秘就在它脚下。祖先的血脉,不能断在我们手中。”她再次迈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步伐沉重却无比坚定。追随者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咬紧牙关,拖拽着疲惫欲死的身体,沉默地跟上她的背影。

当最后一道狰狞的山脊被踩在脚下,巨大的方台豁然出现在眼前。它由整块整块黝黑的巨石垒砌而成,表面布满岁月和风霜侵蚀的沟壑,平整得如同天工开凿。方台中央,那株传说中的神木——扶桑建木,拔地参天,巨大的主干需要十数人方能合抱,粗糙的树皮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的青铜色泽,仿佛凝固了时间本身。繁茂的枝叶在高空伸展,织成一片覆盖方台的、流动着微光的绿色穹顶。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密的叶隙,在古老的石面上投下无数跳跃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