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方台一角,静静伫立着一根笔直的石柱,表面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它的影子,此刻正清晰地投在方台表面刻画着同心圆纹的石板上,像一道沉默的墨线。

和走到石柱旁,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石柱光滑冰凉的表面。她的目光,从石柱移向东方。视线越过脚下翻滚的云海,投向遥远的地平线。她取出族人世代相传的、绘着星辰轨迹的古老皮卷,又拿出新硝制的柔软白鹿皮,用烧焦的细枝,开始一笔一划地描摹。她画下石柱影子的长度,画下太阳跃出地平线那一刻的位置,画下黄昏时它沉落的方向。每一个标记,都对应着方台上石柱影子的微妙变化。日复一日,无论烈日当空还是狂风呼啸,她像长在了这山巅方台之上。兽皮裙摆被凛冽的山风撕扯,长发沾满夜露与寒霜,紧贴在苍白的脸颊。她的眼睛,因长久的凝视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无数个日夜的观测和描摹,在鹿皮上堆积起密密麻麻的标记点。和的目光反复逡巡于这些点与远方连绵的山峦轮廓线之间。渐渐地,一种奇异的联系在她脑海中浮现,如同迷雾中显现的路径。东方,有六座山峦的峰尖,在日出时分依次被初升的太阳点亮,如同点燃的六盏巨灯:大言、合虚、明星、鞠陵于天、猗天苏门、壑明俊疾。而在相对的西方,当落日熔金,霞光浸透,同样有六座山峰承接最后的辉煌:丰沮玉门、龙山、日月山、鏖鏊钜、常阳之山、大荒之山。这十二座神山,如同天地间巨大的日晷刻度,东西遥遥对峙。

一个崭新的历法模型在和沸腾的思绪中逐渐清晰。她将粗糙的手指按在鹿皮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看!日出之山六,日入之山六!太阳每日从东六山之一升起,于西六山之一沉落!一个循环,十座山轮转,便是十日!” 她指尖划过鹿皮上代表十二座山的标记,“十座山轮转一周,便是一个完整的‘旬’!以此定历,可解星辰之偏!”

一个全新的历法——“十日历”——在孽摇頵羝山巅诞生。它的核心,便是那十二座东西对峙的神山。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如何确定那最精准的“日中”时刻?唯有找到一年之中日影最短的那一天,才能校准整个历法的基点,如同为巨大的日晷找到那根最关键的指针。这需要有人,在最炽烈的阳光下,奔跑于不同的观测点之间,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正午时分。

夸,这个部族中最强壮、最无畏的勇士,站了出来。他有着山岩般的体魄和熔岩般奔腾的热血。“我去!”他的声音如同擂响的战鼓,在山巅回荡,“我的脚,比风更快!我的眼,能直视太阳!”他解下身上厚重的兽皮,只留下缠腰的短裙,露出古铜色、虬结着岩石般肌肉的身躯,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汗水和力量的光芒。

从此,孽摇頵羝山下的原野上,多了一道追逐光焰的身影。夸背负着沉重的石标——那是和依据山历计算出的、不同时令里太阳应达最高点的位置标记。他从一个观测点奔向另一个观测点,在烈日下狂奔,像一颗燃烧的流星划过大地。脚下的土地被炙烤得滚烫,升腾起氤氲的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他的皮肤在毒辣的日焰下迅速变得焦黑、皲裂,绽开一道道血红的口子,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发,只留下白色的盐霜。他跑过龟裂的河床,干涸的淤泥在脚下呻吟;他冲上滚烫的沙丘,热沙灼烧着脚底;他穿过稀疏的、叶子被晒得卷曲发蔫的灌木丛,带起一阵干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