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城市早已沉入一种深不见底的粘稠黑暗里,白日里喧嚣的噪音被彻底滤净,只剩下一种庞大而空洞的寂静。这寂静压在我的书桌上,沉甸甸的,几乎要把我按进那一堆堆凌乱不堪的废稿纸里。我趴在冰冷的桌面上,脸颊贴着几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被我反复划掉、又挣扎着重新写下的字句,像一片被反复践踏、寸草不生的焦土。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小山似的烟蒂堆得摇摇欲坠,浓烈的焦油味混合着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弥漫在狭小的书房里,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是林默。靠着那本《夜半别开窗》和几部续作,我在鬼故事这片不算广阔但足够狂热的天地里,硬生生凿出了一条通途。粉丝的尖叫、出版商殷切的笑脸、银行账户里不断跳动的数字……它们像一场迷幻而喧嚣的盛宴,曾让我飘飘然,仿佛站在了云端。然而盛宴终有散场时,当出版商催促新作的电话一次比一次急促,当粉丝在社交平台上热切地追问“林大,新书呢?”,当编辑委婉地提醒“市场期待一个更炸裂的故事”时,我才惊恐地发现,脚下踩着的根本不是云端,而是摇摇欲坠的悬崖。
新书?我拿什么给他们?我的脑袋里,曾经汩汩流淌着阴森灵感、诡谲情节的泉眼,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干涸龟裂。我像个穷途末路的淘金者,在这片名为“创作”的荒漠里疯狂挖掘,指甲缝里塞满了沙砾,刨出的却只有一片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砰!”
一声闷响把我自己都惊得一颤。是我,又一次控制不住心头的无名火,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堆叠的稿纸小山哗啦一下崩塌,雪片般散落一地。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那个名为《死寂回响》的空白文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大口,冷冷地吞噬着我所有的耐心和自信。光标在文档顶端固执地、有节奏地闪烁,一下,又一下,如同一个冰冷无情的倒计时器,嘲笑着我的无能。
“啊——”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困兽般的低吼,带着浓重的挫败和愤怒。我猛地向后一靠,沉重的旧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疲惫如同深海的巨浪,兜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淹没了所有不甘的挣扎。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视野边缘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漫涌上来,将我拖拽进无意识的深渊。
……
“嗒……嗒嗒……嗒……”
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混沌的睡梦。
我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像失控的引擎般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身体僵硬地挺直,脖子因长时间扭曲的睡姿而酸痛欲裂。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窗外的城市灯火被厚重的窗帘隔绝,仅剩一点模糊的微光,吝啬地勾勒出书桌、电脑和角落那个巨大书架的轮廓,一切都浸泡在一种不祥的深灰色调里。
那声音……是什么?
“嗒……嗒嗒嗒……”
它又来了!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不是幻听!这声音近在咫尺,就来自我的书桌!
我猛地扭过头,视线死死钉在书桌中央。幽蓝的光源来自于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上,那个曾让我绝望的空白文档——《死寂回响》——此刻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飞速地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