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没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眼神望了一眼宫殿穹顶那缥缈的祥云彩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下巴。
“嗯!”我顿时心花怒放,感觉连手里光秃秃的桃核都可爱了几分,撒开脚丫子就往后殿的仙泉池冲去。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了起来,还夹杂着我五音不全、自编自导的找娘亲歌谣:“找娘亲,找娘亲,帝君带我去找亲!找娘亲,找娘亲,找到娘亲啃大筋!”
明月使终于忍不住了,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噗嗤噗嗤的笑声像漏气的风箱。
帝君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得能冻裂三昧真火。“很好笑?”
明月使赶紧捂住嘴,连连摇头,只是眼里的笑意快溢出来了:“不敢不敢!帝君高义,为小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这缘机娘娘嘛……”他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您当年拒绝她时,那话说得可真是……啧,掷地有声啊。”
帝君的白眉毛似乎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拂了拂那其实早已纤尘不染的袖口,仿佛要拂去一个极其不愉快的回忆,然后重重地、认命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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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机宫,它不像帝君那座清冷空旷得能跑马的白玉宫殿,反而像个……色彩斑斓、堆满了奇怪玩意儿的大杂货铺子。宫殿的柱子漆成了俗气又热闹的亮金色和明晃晃的大红色,上面还盘着好些条胖乎乎的、涂得五颜六色的小龙雕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像打翻了十罐百花蜜,又混杂着某种陈年老木头的奇特气味。最晃眼的是宫殿正中央,悬着一颗巨大的、圆溜溜的石头。那石头像个不安分的活物,一会儿咕噜噜冒出柔和的粉光,一会儿又闪出刺眼的金光,还时不时“嗡”地一下震动起来,震得整个宫殿嗡嗡作响,连带那些柱子上的胖龙都跟着抖三抖。
缘机娘娘本人,就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张铺着厚厚绒毛毯子的巨大云床上。她穿着层层叠叠、像晚霞一样绚烂的纱裙,头发梳得高高的,插满了闪闪发光的金钗玉簪和……好几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她正捏着一把金灿灿的小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自己涂得鲜红欲滴的长指甲。听到脚步声,她眼皮都没抬,只用那把金剪刀的尖儿,随意地朝那颗嗡嗡乱响的大圆石头指了指。
“喏,自己看。”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股子刚睡醒的沙哑,“天缘石今儿个躁动得很,怕是有‘贵客’要临门了。本宫掐指一算啊……”她终于懒懒地撩起眼皮,那对描画得极其精致的凤目朝我们这边一扫,当目光触及帝君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时,她修剪指甲的动作猛地一顿,嘴角随即勾起一个极其复杂、带着三分惊讶、三分了然,剩下四分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弧度,“哟!稀客啊!这不是咱们眼高于顶、清心寡欲、连本宫精心推算的九十九世良缘都嫌‘俗气’的东华帝君吗?今儿个什么风,把您这尊大神吹到我这‘俗气’地方来了?”
那“俗气”二字,被她咬得格外重,金剪刀的尖儿还在空气中轻轻点了点,仿佛在强调某个陈年旧账。
帝君的脸,瞬间比他那身雪白的袍子还要白上三分,连带着那两撇标志性的白眉毛都透出一股子尴尬的僵硬。他抱着我的手臂,明显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