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没动。小王,那个刚来工地没多久的年轻后生,脸色苍白得如同坑里露出的朽木,他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他那辆破旧的面包车旁,拉开车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钻了进去,砰地关紧车门,把自己锁进这个狭小、相对安全的空间里。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在驾驶座上,抖得像个风中的落叶。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推土机巨大的履带碾过坑边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铲刀调整着角度,对准了坑底那口朽坏的棺材和旁边歪斜的石碑。操作室里的工人,额头全是冷汗,手也在微微发抖,但身后李国栋那毒蛇般盯着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心一横,猛地向前推动了操纵杆。
钢铁巨铲带着千钧之力,野蛮地切入腐朽的棺木。伴随着刺耳的木头碎裂声,那具裹着暗红寿衣的骸骨被彻底翻搅出来,散落在泥土里。紧接着,铲刀又毫不留情地撞上了那块半埋的墓碑。石碑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摇晃了一下,然后轰然断裂、倾倒,重重拍在湿冷的泥地上。
就在石碑倒下的瞬间——
“滋啦——!!!”
一声极其尖锐、极其刺耳的声音猛地撕裂了推土机的轰鸣!那声音,像是无数片生锈的铁片在玻璃上疯狂地刮擦,又像是无数只枯瘦、尖利的手指甲,在坚硬的钢铁外壳上拼命地抓挠!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推土机那巨大的铲斗内部!
站在坑边的李国栋,脸上的狞笑瞬间冻住,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五官都扭曲了。推土机驾驶室里的工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猛地松开了操纵杆,整个人瘫在座位上,筛糠似的抖起来。
声音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推土机引擎无力的空转声,和每个人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鬼……鬼叫……”面包车里的小王,从捂紧耳朵的指缝里捕捉到了那可怕的声音,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李国栋第一个从那瘆人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巨大的惊愕迅速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丢人!太丢人了!竟然被一声怪响吓破了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几步冲到推土机旁,指着驾驶室里那个魂不附体的工人破口大骂:“废物!怂包!一点风吹草动就他妈尿裤子了?滚下来!”他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老子亲自来!开压路机!今晚这路要是铺不平,老子名字倒着写!”
他吼叫着,像一头蛮横的野兽,几步就蹿上了旁边那台更加庞大、沉重的压路机。巨大的钢轮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山。
“都愣着干什么?等开饭吗?铺沥青!”李国栋的声音通过压路机简陋的扩音喇叭吼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在死寂的工地上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被恐惧攫住的工人们如梦初醒,在李国栋暴戾目光的逼视下,拖着发软的双腿,机械地开始操作。滚烫、粘稠的黑色沥青从运输车的巨大斗槽里倾泻而出,冒着刺鼻的青烟,覆盖在刚刚被推土机粗暴整平的土地上。那口破棺材的残骸、断裂的墓碑碎片、还有裹着褪色暗红寿衣的朽骨,统统被这滚烫、粘稠的黑色物质吞噬、掩埋,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