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三十八分,手机震了三下,我从孩子的脚边摸到它。屏幕上亮着一行冰冷的字样:您尾号58的账户发生一笔大额转出。金额后面有一串零,像一条滑进黑暗的鱼尾。我盯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我根本没有这张卡。
窗外是梅雨夜的潮气,雨线把路灯切成细白的丝。儿子在梦里翻了个身,抓着我的手嘟囔先别走。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最近顽固地扎在钥匙圈上的那把陌生铜钥匙,冷得像一枚小刀。
我按灭屏幕,心跳还是不听话地踩在喉咙上。原来家会说谎,说起来的时候,嗓音比所有外面的风声都轻。
第一章
我住在上海一条不太起眼的支路上,沿街都是老小区的铁门和写着出租两个字的红牌。白天我在市中心的写字楼做品牌文案,下班挤上地铁,站在车厢中央做气功似的深呼吸,让胸腔里积了一天的广告词沉一点,再沉一点,沉到不至于带回家里去。
家门口是两盆薄荷,一盆活得太好,一盆快要死掉。我常想我们的日子就像这两盆草,一半清冽,一半枯黄。我三十五岁,结婚九年,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小北。我以为婚姻和房贷像两条稳稳的轨道,只要每天按时上车,就不会出事。直到那条短信来了,突然像有列车对着我逆行。
顾行最近的工作特别忙。他的忙是那种没有具体形状的忙,像雾,摸不到边。回到家,他会把外套随手一丢,然后低头刷刷手机,好像整栋屋子都靠他一根手指支撑。婆婆俞秋莲住得不远,隔三差五地来,拎着瘦肉和枸杞,说不加班的男人都不靠谱。她说话喜欢从为了你好开头,以因此你听我的收尾。她会帮我把桌布抹到一尘不染,顺带把我和小北的作息安排得像一张表格。她最不喜欢我加班,说女人工作太认真会让家没福气。
饭桌上常常安静。顾行吃饭的动作很快,咬合有节奏,像在计时。他问孩子作业,我问他项目进展,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偶尔婆婆插上一句当年我们那个时候,气氛就会轻微地倾斜。我习惯把那些倾斜扶正,像一个见习杂技演员,端着碗,小心地把汤面上的油花往回推。只要不翻,不溅,不吵,就算过关。
那条短信来的时候,雨正密。雨点敲着空调外机,像后厨里忙碌的铲子。我靠在窗边不声不响地把短信读了三遍。尾号58的大额转出,我没见过这张卡,更不记得自己开通过。我的名字在这个家里常常是副卡,是签字人的名字,不是做决定的那个。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笑声很干,像拧毛巾拧到最后的一点水。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拽过沙发毯给小北盖上。他的睫毛很长,像一层小小的荫影,有时他睡着了也会下意识握住我的手,那种小动物一样的力道让我微微发疼,又舍不得抽开。他在学校喜欢画门,家里的门,公园的门,博物馆的门。我问他为什么老画门,他说门好看,门可以出去,也可以回来。
我去客厅的玄关翻钥匙。那串钥匙里多了一把,亮得过分。铜色,头部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和哪把钥匙硬挤过。我拿它在家里每一扇门上试了一圈,卧室,书柜,阳台储物柜,都不是。那把钥匙不属于这里,它属于另一个被锁住的空间,但它正安稳地躺在我的家里。